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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困兽
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像千万颗冰冷的石子。我伏在将军府高耸的院墙外,背靠着冰冷的砖石,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肋下剧痛。冰冷的雨水混着铁锈味的血水,顺着额角淌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身后,杂沓的脚步声和刀剑破空的锐响越来越近。
“这边!她跑不远!”
“放箭!死活不论!”
追魂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擦过耳畔,“笃”地钉入身旁的树干,尾羽犹自嗡嗡震颤。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不能再等!
我猛地提气,脚尖在湿滑的墙砖上狠狠一蹬,整个人向上窜去。剧痛在肋间炸开,眼前骤然发黑。指尖刚够到墙头冰凉的琉璃瓦,身后又是数道破空锐响!我咬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是滚着翻过了墙头。
完了!
身体失控下坠,重重砸落。咔嚓!噗嗤!湿漉漉的花瓣和枝叶被我压得汁水四溅,浓郁得几乎窒息的牡丹甜香猛地爆发出来。
我砸进了将军府的花园,压塌了满园怒放的牡丹。
剧烈的震动撕扯着伤口,我蜷缩在狼藉的花泥里,喉咙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
果然。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光影里,如同沉默的山岳。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斧劈的下颌线。只有一股无形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威压,随着他迈步,沉沉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小径,直压到我身上。他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长剑,流淌着一线令人心悸的冷芒。
剑尖,精准地抵住了我的喉咙。力道不轻,皮肤瞬间被刺破,一点温热混着冰冷的雨水滑下。
他没有立刻问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锐利如鹰隼,在我沾满污泥的脸上、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上、以及肋下被雨水洇湿深色、形状特殊的破损衣料处,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扫过。尤其是看到那衣料破损处露出的、被雨水冲刷后略显模糊的家族暗纹一角时,他眸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了然。但这了然瞬间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迷路的丫头?”他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如淬毒的冰棱,带着一种洞悉般的嘲讽,而非单纯的疑问。
“是…是!”我抖如筛糠,声音破碎,“奴婢…奴婢阿宁,新…新来的丫头…值、值夜…雨天路滑,迷…迷路了…才…才跌进来…” 我极力蜷缩,扮演着恐惧到极点的卑微。
剑尖移开寸许。
一声极轻的、充满掌控意味的冷笑。
“想活命?那就把自己当成这府里的影子。影子,就该无声无息,不引人注目。”他收剑入鞘,动作利落。
“滚去后院杂役房,找张管事。天亮之前,这里要恢复原样。少一片叶子……后果自负。”他转身,袍角旋出决绝的弧度,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我瘫在泥泞里,心中惊疑不定。他那眼神……不像是看一个单纯的闯入者。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个念头让我遍体生寒。但无论如何,暂时活下来了。从此,我是将军府后院杂役房最不起眼的影子——“阿宁”。
张管事的刻薄和李姨娘的嫉恨是日常。我灰头土脸,笨拙不堪地干着最粗重的活计。肋下那道由特殊淬毒追魂箭造成的伤,恢复得极慢,且异常凶险。我必须在无人察觉时,运用家传心法压制毒性,一点点逼出残余的箭毒,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这过程让我脸色时常苍白,动作更加“笨拙”,倒也符合一个体弱丫头的形象。萧珩似乎真的遗忘了我,但我能感觉到,暗处总有几道目光,如影随形。
三个月过去,伤处终于只剩下一条淡粉色的疤痕,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我知道,萧珩的耐心是有限的,他留我在府中,必有深意。我必须尽快离开!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万籁俱寂。我换上深色旧衣,身法展动,如同一缕真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过杂役房的屋顶,向后院最偏僻的角门疾驰而去。那里守卫相对松懈,是我观察多次的最佳选择。
眼看角门在望,自由的气息仿佛触手可及——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从两侧黑暗的角落里响起!不是箭矢,而是带着倒钩的铁蒺藜和绊索!目标精准地封锁了我前后左右所有闪避的空间!
埋伏!他们早有准备!
电光火石间,我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在理智之前做出了反应!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拧转,脚尖在旁边的树干上一点,整个人如游鱼般向上窜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脚下的绊索和大部分铁蒺藜!
“咦?”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惊诧。
但攻击并未停止!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扑出,刀光霍霍,直取我要害!是府中的精锐护卫!出手狠辣,配合默契!
我心中焦急万分,知道一旦缠斗必暴露无疑!只能凭借高超的身法和战斗本能,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避。手掌如穿花拂柳,精准地格开劈来的刀刃,指尖蕴力,点在对方手腕麻筋处,试图夺路而逃。我的动作迅捷无声,每一次格挡和闪避都妙到毫巅,显示出绝非普通丫头的功底。
“好俊的身手!拿下她!”为首的赵虎低喝一声,眼中精光爆射,攻势更急!同时,一张巨大的、浸过油的坚韧渔网,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
我正全力应付赵虎的刀和另一名护卫的扫腿,眼角余光瞥见渔网罩下,心中暗叫不好!想躲,但前后左右都被封死!身形微滞的刹那——
“唰!”
坚韧的渔网带着一股腥气,将我当头罩住!网上密布的倒钩瞬间刺破了衣衫,勾住了皮肉!
“呃!”剧痛传来,动作被彻底束缚!
赵虎等人一拥而上,冰冷的锁链瞬间套上我的手脚关节,彻底锁死了我的行动能力。我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猛兽,徒劳地挣扎着,眼中充满了不甘和冰冷的绝望。他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萧珩……他一直在等我!
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我。我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沉寂的府邸,押向那间象征着审判的书房。
**书房重地,肃杀无声。** 只有萧珩端坐书案后,烛火跳跃,映着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他并未在处理公务,修长的手指缓缓擦拭着那把寒光凛冽的佩剑,动作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赵虎和两名亲卫肃立两侧,如同石雕。
我被按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锁链的冰冷和渔网倒钩带来的刺痛交织着屈辱。
“擅闯禁地角门,意图潜逃,身负不俗武功……”萧珩终于停下擦拭的动作,抬眼。那目光如同极北的寒冰,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穿透骨髓的审视和冰冷的威压,牢牢钉在我身上。“阿宁,”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你,还有何话说?”
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我垂着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将军,”赵虎上前一步,声音沉硬,“此女身手诡谲,绝非寻常,恐有图谋!”
萧珩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没有再问,缓缓放下手中的剑,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擅闯禁地,意图潜逃,隐匿武功,欺瞒主上。”他冰冷的宣判如同铁律,字字砸在青石板上,“数罪并罚。按府中规矩,藤鞭二十,以儆效尤。赵虎,带至前院庭院,当众行刑。召集所有下人观刑。”
“是!”赵虎领命,眼中厉色一闪。
冰冷的青石板前院庭院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我被两个粗壮的仆妇死死按在一条专门用来行刑的冰冷长凳上,双手双脚被牢牢捆在凳腿。粗糙的木头硌着腹部,渔网倒钩留下的伤口被摩擦,带来阵阵刺痛。周围站满了被紧急召集来的下人,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李氏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通往前院的回廊口,被丫鬟秋月扶着,摇着团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刻薄的讥笑,远远地看着这场好戏。** 她虽不能靠近书房,但这公开惩戒的场合,正是她“欣赏”我狼狈的最佳位置。
赵虎手持一根浸过盐水的坚韧藤条,足有拇指粗细,在空中虚挥一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呜”破空声。
“啪——!!!”
第一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抽落在我身后最柔软的臀腿交界处!
“唔——!”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皮肉上!火辣、尖锐、带着撕裂感!我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如铁,牙关死死咬住,才将冲到喉咙口的惨叫硬生生咽了回去!额头的冷汗瞬间迸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弹起,又被仆妇死死按住!
“啪——!!!”
第二鞭,几乎重叠在第一鞭的伤痕上!皮肉仿佛被生生撕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薄薄的布料!撕裂的痛楚让我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啪!啪!啪!”
蘸水的藤条带着千钧之力,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同一个位置!每一下都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破空声、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藤条带起的血珠飞溅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中清晰得可怕!汗水、血水和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身后的疼痛如同地狱之火在灼烧、蔓延!每一次鞭打落下,身体都像被重锤击中,剧烈地痉挛、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肉,鲜血淋漓,却远不及身后那毁灭性的疼痛!我能感觉到皮开肉绽,粘稠的血液顺着腿侧流下。李氏站在回廊口,甚至能听到她压低却清晰的嗤笑声。
二十鞭,如同漫长而残酷的凌迟。当最后一鞭落下,我几乎失去了意识,趴在长凳上,只剩下微弱的喘息,身后的伤处一片血肉模糊,火烧火燎的剧痛吞噬了所有感官。
“拖下去。”萧珩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书房外的廊下,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冰冷的命令清晰传来,“伤好之前,每日跪于前院回廊下,静思己过。不得用药。”
李氏娇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将军英明!这等贱婢,就该让她好好‘思过’!”她看着我被仆妇粗暴地拖走的狼狈身影,心满意足地摇着扇子。
我被像破布一样丢回杂役房冰冷的地面。身后的剧痛让我几乎昏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阵抽搐。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屈辱、疼痛、恨意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几天后,伤处依旧疼痛难忍,稍一动作就牵扯得冷汗直流。趁着夜深人静,我强撑着,拖着几乎无法行走的身体,再次溜进那个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那里有我之前偷偷藏下的一小瓶极其珍贵的家传秘药——“玉髓生肌散”,对鞭伤有奇效。
指尖刚触到那个藏在墙缝里的冰凉小瓷瓶——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推开。
那道颀长冷峻的身影无声地立在门口,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进来,如同巨大的囚笼。
萧珩!
他怎么会……我惊骇欲绝,手中的瓷瓶再次掉落。
他弯腰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捻起那个小小的白瓷瓶。瓶身细腻温润,上面有一个极其微小、却独特无比的徽记——一只展翅欲飞、爪下踏着火焰的玄鸟。这徽记,属于一个早已在朝堂倾轧中覆灭的家族——林氏。
萧珩捏着瓷瓶,指腹缓缓摩挲着那个微小的玄鸟徽记,眸色深沉如万丈寒渊,翻涌着复杂的暗流——了然、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最终化为冰冷的锐利。他缓步走近,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
他微微俯身,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那洞悉一切的光芒和冰冷的威压。他举起瓷瓶,声音低沉,如同寒铁相击,一字一句,清晰地敲碎了所有伪装:
“影子……”他开口,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最终的审判意味,“还是……林家的孤女?”
月光清冷,透过门缝,照亮了他手中那个印着玄鸟徽记的白瓷瓶,也照亮了我眼中瞬间凝固的、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绝望。林家!他不仅知道我是谁,更知道我的家族!他留我在府中,绝非偶然!那晚的埋伏,今日的酷刑,都是他精心编织的网!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隐秘,在他面前,原来早已无所遁形!冰冷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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