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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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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这条横亘在大地上的古老河流,如同一条巨大而冰冷的银蟒,在初冬的凛冽寒风中流淌。北岸,鲜卑骑兵的弯刀在稀薄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马蹄踏碎冻土,卷起滚滚黄尘,轰然压向周朝边境那些单薄的土墙和惊恐的百姓。哭嚎、惨叫、房屋燃烧的噼啪声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被北风卷过浑浊的江面,直扑南岸。
南岸的旷野一片死寂。周朝的守军早已在连续的冲击下溃散,只留下残破的旌旗插在冻土里,被风拉扯得猎猎作响。唯有一支队伍,沉默得如同江边嶙峋的礁石。他们人数不多,甲胄上溅满泥浆和暗红的血渍,人人脸上都刻着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投向队列最前方那个身影。
那人端坐于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之上。寒风如刀,刮过淮水两岸,卷起枯草与沙尘。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僧袍,外罩着周朝制式的玄色轻甲,甲叶摩擦,发出低沉而冰冷的声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覆盖整个头颅的深灰色粗布面罩,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唯一露出的右眼,沉静如古井深潭,倒映着对岸冲天而起的火光与浓烟,映着鲜卑骑兵纵马践踏周朝农人的暴行,映着生命在铁蹄下如草芥般被碾碎消逝。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悲悯。
他微微抬起右手,布满厚茧的手指轻轻拂过悬在马鞍旁的刀鞘。那刀鞘古朴厚重,色泽深黯,名"弘纲"。此刻,它沉静地悬挂在那里,仿佛只是僧人随身的一件普通法器,而非饮尽无数敌酋鲜血的凶兵。
"将军!"一个浑身浴血的校尉从斜刺里策马奔来,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北岸…北岸三处渡口已尽数陷落!鲜卑人…鲜卑人正在驱赶我们的百姓填河铺路!"
粗布面罩下,那双唯一的右眼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瞳孔深处那点悲悯的微光,似乎被对岸越发凄厉的哭嚎声刺得更深了些。他沉默着,目光掠过浑浊翻滚的淮水,投向对岸那片燃烧的土地。寒风卷来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皮肉烧焦的恶臭。他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微微泛白。"渡河。"
两个字,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落入身后每一个士兵的耳中。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冲天的战鼓,只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意,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骤然弥漫开来。
他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迈开四蹄,沉稳而坚定地踏入冰冷刺骨的淮水。浑浊的浪花拍打着马腿,溅湿了僧袍的下摆。他身后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沉默地紧随其后,踏入寒流,向着对岸那片燃烧的地狱,沉默而决绝地迎去。冰冷的河水迅速浸透皮靴和裤腿,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却无人发出一声呻吟。
河心水流湍急,浮冰撞击着士兵的小腿。对岸,鲜卑人显然发现了这支沉默渡河的孤军。怪异的呼哨声和充满蔑意的哄笑响起,箭矢开始零落地射来,带着尖啸钉入水中或士兵的盾牌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无妄依旧策马走在最前。一支流矢擦着他覆面的粗布射过,带起的劲风拂动布料的边缘。他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弘纲刀依旧悬在鞍侧,稳如磐石。
就在前锋距离北岸仅剩十余丈,马蹄已能踏上河底淤泥时,对岸的鲜卑骑兵终于集结起一队人马,呼喝着策马冲下河滩,意图在浅水处将这支"不知死活"的周军碾碎。为首一名鲜卑百夫长,满脸虬髯,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浑浊的河水被他坐骑踏得高高飞溅。
粗布面罩下,无妄的右眼终于动了。目光锁定了那冲来的鲜卑百夫长。就在对方冲入浅水,狼牙棒高高抡起,狞笑的脸庞清晰可见的刹那——
"铮!"
一声清越的刀鸣撕裂了河风的呼啸!
弘纲刀出鞘!
没有刺目的寒光,刀身呈现一种内敛的深青色,仿佛沉淀了岁月与古寺的寂静。刀锋划过空气,轨迹简洁到了极致,快得只留下一道淡青色的残影。
那鲜卑百夫长的哮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未完全褪去,一道细微的血线便自他眉心笔直向下蔓延,穿过鼻梁、嘴唇、咽喉,直至胸腹。他魁梧的身体连同□□的战马,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又向前冲了几步,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无声无息地裂成两半,轰然砸入冰冷的河水中,激起冲天血浪!内脏和血水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浑浊的水域。
这恐怖到极致的一幕,让紧随其后的鲜卑骑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脸上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占据。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利落、又如此骇人听闻的斩杀!
就在他们心神剧震的瞬间,无妄已如一道灰色的幽灵,策马撞入了敌阵!他手中那柄深青色的古刀,此刻化作了索命符。刀光并不炽盛,但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鲜卑骑兵连人带马,或是头颅飞起,或是身躯断裂,在沉闷的撕裂声和喷溅的血泉中栽倒。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阻滞,仿佛不是在血腥的战场上搏杀,而是在古寺的庭院中演练一套早已融入骨髓的刀法。粗布面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只露出的右眼,沉静依旧,倒映着不断倒下的敌人和喷涌的鲜血,如同映照着一场无声的业火轮回。
"杀!"
身后的周军士兵被这杀戮点燃了血性,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撞入了陷入混乱的鲜卑前锋之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浅水区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
无妄策马不停,刀锋所向,直指鲜卑中军那面飘扬的狼头大纛。他像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切入凝固的牛油,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密集的敌阵中犁开一条由残肢断臂铺就的血路。弘纲刀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带走数条生命,深青色的刀身被鲜血反复浸染,却又在每一次挥动后甩掉血珠,恢复那种内敛的幽光。他的僧袍早已被敌人的血浸透,紧贴在身上,深一块浅一块,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唯有那只右眼,在面罩的孔洞后,依旧沉静如初,映照着杀戮,也映照着更深处那片无法磨灭的悲悯底色。
他的目标正是那杆代表着鲜卑主帅的狼头大蠢!
大蠢之下,鲜卑主将拓跋野勒马而立。他身材异常魁梧,披着厚重的铁甲,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戾如草原上的头狼。看着那道灰色身影如同索命阎罗般直冲而来,所过之处己方勇士如麦草般倒下,拓跋野的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烧起暴怒的火焰和一丝遇到真正强敌的兴奋。"拦住他!"拓跋野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亲自策动坐下雄骏的战马,挥舞着一柄巨大的精铁马槊,迎向无妄!他身边的亲卫精锐也狂吼着扑上,试图用人墙阻挡这尊杀神的脚步。
"挡我者死。"低哑的声音透过粗布面罩传出,竟奇异地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试图阻拦的鲜卑士兵耳中,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宣告。
刀光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简洁的单点斩杀。深青色的刀影骤然在无妄身前泼洒开来,如同骤然绽放的千瓣青莲!刀影重重叠叠,密不透风,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冲在最前的几名鲜卑亲卫精锐,连人带马,连同他们手中精良的铁矛和弯刀,在这片骤然盛开的死亡莲华面前,如同朽木枯枝般被轻易地绞碎、撕裂!残肢、破碎的甲胄、断裂的兵刃混合着滚烫的血肉,如同暴雨般向四周飞溅泼洒!
拓跋野瞳孔骤缩!他从未见过如此霸道而精妙的刀法!他怒吼一声,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沉重的马槊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无妄心口!这一击凝聚了他毕生武艺的精华,速度、力量、角度都臻于化境,试图以力破巧,一力定乾坤!
面罩下,无妄的右眼微微眯起,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致命的槊锋轨迹。就在槊尖距离心口仅剩三尺之遥,凌厉的劲风已吹得他僧袍紧贴胸膛的瞬间——
他动了。
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侧转,弘纲刀并未硬撼那势大力沉的马槊,而是如同灵蛇般贴着槊杆内侧,以刀柄末端向上猛地一磕!
"铛!
一声清脆震耳的金铁交鸣!
一股柔和巨力沿着槊杆逆冲而上!拓跋野只觉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一股阴柔诡异的气劲如同骨之蛆般钻入他的手臂经脉,整条臂膀瞬间酸麻,几乎握不住沉重的马槊!那志在必得的一刺,轨迹不由自主地发生了微妙的偏转,擦着无妄的僧袍边缘刺空!
破绽!
拓跋野心神巨震,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空门大开!
无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顺着侧转之势欺近,两人马头交错!深青色的刀光如同情人温柔的叹息,无声无息地掠过拓跋野粗壮的脖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拓跋野脸上暴怒的神情僵住了,眼中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道细细的血线在他脖颈上迅速浮现、扩大。下一刻,那颗硕大的头颅带着喷射的血泉,冲天而起!
无妄左手一探,稳稳地抓住了那颗兀自圆睁着双眼的头颅发髻。右手弘纲刀顺势斜撩,将那杆沉重的狼头大蠢旗杆从中斩断!
"轰!"
巨大的旗杆连同飘扬的狼头旗帜,轰然砸落尘埃!
"拓跋野已死!"无妄低沉沙哑的声音,灌注了浑厚的内力,如同滚滚闷雷,瞬间压过了整个战场的所有喧嚣,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高高举起那颗滴血的头颅!
刹那间,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鲜卑士兵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茫然取代。他们引以为傲的统帅,草原上的雄鹰,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覆面的周朝将领斩于马下!
"将军神威!"短暂的死寂后,南岸的周朝士兵爆发出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天空的狂吼!疲惫一扫而空,士气如同火山般喷发!他们如同打了鸡血般,疯狂地扑向陷入混乱和崩溃的鲜卑军队。兵败如山倒!
主帅授首,大蠢倾倒,鲜卑军的士气彻底崩溃。原本凶悍的骑兵此刻如同没头的苍蝇,惊恐地调转马头,只想逃离这片突然化作修罗地狱的战场。自相践踏、落水溺亡者不计其数。周军士兵则士气兵
杀戮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股成建制的鲜卑抵抗力量被肃清,喊杀声渐渐稀疏,只剩下伤兵的哀嚎和战马的悲鸣在淮水北岸的寒风中回荡。浑浊的淮水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河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破碎的甲胄和断裂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内脏的恶臭,令人作呕。
无妄勒马立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脚下是粘稠的血泥。他手中的弘纲刀,深青色的刀身被厚厚的血痂覆盖,滴滴答答地淌着粘稠的血珠,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粗布面罩被鲜血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味。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袍更是彻底变成了暗红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轮廓。
他沉默地环视着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地狱。目光所及,是扭曲的残肢断臂,是空洞绝望的眼神,是倒伏在地、至死仍紧紧攥着家园泥土的周朝农人尸体,也有那些惊恐奔逃却被无情砍倒的鲜卑溃兵。
那只唯一露出的右眼,沉静依旧,但深处那点悲悯的微光,此刻却像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潭,剧烈地晃动起来,几乎要被无边的血色彻底淹没。握刀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将军!"副将策马奔来,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敬畏,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大捷!前所未有之大捷!鲜卑主力尽丧于此!拓跋野授首!我军.我军大胜!"
无妄没有回应,目光越过欢呼的士兵,越过满地狼藉的战场,投向更北的方向。淮水在此处拐了一个弯,对岸地势稍高,形成一个小小的缓坡。此刻,在那缓坡上,影影绰绰地聚集着一群人。不是士兵,是鲜卑的妇孺。她们穿着臃肿的皮袍,惊恐地挤在一起,像一群被风雪驱赶的羊羔。寒风吹来隐约的、压抑的哭泣声,还有老人低哑的祈祷,孩童撕心裂肺的尖叫。他们之中,有人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有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有人失去了自己的兄弟。几个穿着破旧僧袍的身影﹣﹣或许是鲜卑部族的萨满或僧人——站在妇孺前方,双手合十,朝着战场的方向,朝着无妄所在的方向,深深地弯下腰,匍匐在地,行着最卑微的叩拜大礼。他们在祈求,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胜利者的怜悯,祈求给自己身后的妇孺老弱,留一条生路。
欢呼的周朝士兵也渐渐注意到了对岸的情形。狂喜的气氛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许多士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目光变得复杂。仇恨在燃烧,看向那些妇孺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就是这些蛮族的男人,刚刚屠戮了他们的同袍,践踏了他们的家园,血债,必须以血偿还!但也有一些老兵,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哭泣哀告的老人和孩子,眼神中流露出不忍和挣扎。他们也曾是儿子,是父亲。
"将军!"副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对岸,声音因激动和仇恨而高亢,"鲜卑贼寇,杀我子民,掠我土地,罪该万死!如今其精锐尽丧,正是犁庭扫穴,永绝后患之时!请将军下令,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即刻渡河,屠其部族,焚其营帐,鸡犬不留!"
"屠其部族!鸡犬不留!"
"杀光他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几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军官和士兵立刻跟着嘶吼起来,声音充满了嗜血的狂热。
更多的士兵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光在无妄和对岸的妇孺之间游移,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战场的气氛,刚刚从血腥的杀戮中稍稍平复,此刻又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那一声令下,便会爆发出新一轮的血雨腥风。
粗布面罩下,无妄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那只唯一露出的右眼,死死地盯在对岸缓坡上那些叩拜的身影,那些在寒风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妇孺。孩童尖锐的啼哭声,仿佛一根冰冷的针,穿透了战场残留的喧嚣,刺入他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眼前晃动的血色,似乎与记忆中某个被刻意尘封的片段重叠了。同样是冲天的火光,同样是绝望的哭嚎,同样是倒伏的尸体……只不过,那时倒下的,是穿着僧袍的同门……师父最后那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弘纲刀的刀柄,冰冷地硌着他的掌心。刀身上粘稠的血,正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同样被血浸透的土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
他缓缓抬起左手,动作沉重。那只手同样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微微颤抖着。
"收兵。"低沉沙哑的声音,透过被血浸透的面罩传出,清晰地压过了所有躁动和呼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思。
副将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将军?!您说什么?收兵?此刻正是…..."
"我说,收兵。"
无妄重复道,声音依旧低沉,却如同浸透了淮水的寒冰,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冷意。他那只露出的右眼,终于从对岸收回,缓缓扫过副将,扫过那些握紧兵器、眼神或狂热或迷茫的士兵。
"此战,只为护土安民,止戈休战。屠戮妇孺,非我辈所为,亦非周王仁德所愿。"他顿了一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尸山血海,投向更遥远的地方,"仇恨,只会孕育新的仇恨。杀戮,永无止境。"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副将脸上,那眼神中蕴含的沉痛,让副将激愤的话语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周围的士兵也安静下来,狂热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复杂的眼神在寒风中交织。
无妄不再言语,猛地一拨马头。黑色的战马打了个响鼻,踏着粘稠的血泥,缓缓调转了方向,面向南方,面向淮水南岸那片同样饱受蹂躏的周朝土地。他没有再看对岸一眼,仿佛那叩拜的萨满,那哭泣的妇孺,都已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他右手倒提着的弘纲刀,深青色的刀身被厚厚的血痂覆盖,刀尖斜斜指向地面,粘稠的血珠沿着刀尖不断滴落,在暗红色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坑。
"回营。"
他低喝一声,催动战马,踏着尸骸与血泊,向着南岸沉默地行去。沉重的马蹄每一次落下,都踏碎凝固的血块,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僧袍的暗红下摆随着马背的起伏而摆动,如同一面残破的、浸透了血泪的旗帜。
他身后的士兵们,默默地跟随着。无人欢呼,无人言语。只有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兵器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响,在这片被死亡和寂静笼罩的战场上回荡。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泣血的伤口,沉甸甸地悬挂在淮水西岸,将天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悲怆的暗红。无妄策马的身影,在如血的残阳下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尸骸狼藉的河滩上,像一道刻在大地上的、无法愈合的伤痕。
风,卷着血腥和灰烬,呜咽着掠过空旷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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