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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铁粉
2024年,10月16日,晴。
史铁生曾写过:
死是一个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我一直以来都如此相信着,并一次次用这句话在我想要将自己的命运硬生生掰向死亡时,说服自己放弃。
可我终究还是活不下去了。
我错太多了。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把她送去火化了,甚至葬礼也没办,就这么稀里糊涂把她穷尽一生在世上留下的那一丝重量关在了那个最廉价的盒子里了。
她是我的婆婆。
对不起啊婆婆,我不孝,甚至就连让你走的体面些都做不到。
因为我没有钱,也没有赚钱的能力,而你也无法再留下些什么。
所以说现在的我才活不下去了,并选择了更不体面的方式去见你。
晚安。这是一封遗书。
为一段始于2008.10.16,终于2024.10.16的故事画上句号。
啊,祝我生日快乐。
——
最后一行字还带着没干透的潮气,夏暄河删删改改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写出什么让自己满意的话来,索性扔笔,将这一篇日记撕下就抓着往天台走去。
翻上天台的那一刻,风灌进校服外套的凉意,让他忽然想起了在他父母双亡后,一直抚养他长大的婆婆走的那天。
那是上周的周日。
婆婆紧攥着皱巴巴的几元零钱,说是要赶公交去见自己的老朋友,出门前还颤巍巍地替他理了理衬衣领口:“暄暄啊,明早就要返校了,在家好好写作业,婆婆给你带你上次念着的土豆饼。”
他当时正忙着抄手机作业帮赶作业,胡乱应了声好,没瞧见老人转身时捂住胸口的动作。
等他回家时,他才得知了早晨自己没能注意到的伏笔所注定的结局。
婆婆突发心脏病,被发现的太晚,没能及时送医,因此婆婆送进医院与送进太平间,并没隔多长时间。
夏暄河在缴费处看见清单上的数字时,突然很想笑。
原来连死亡都明码标价。
他这辈子也就只见过比这多一点点的钱。
再后来,殡仪馆的人问要不要办追悼会,他盯着价目表上的天价花圈,和后面跟着的“真花款”后缀,突然想起婆婆总说鲜花是顶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买半斤鸡蛋实在。
于是夏暄河就真的买了半斤鸡蛋。在空无一人的老屋里煮了碗寡淡的面,往碗里装了两个溏心蛋,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强颜欢笑着说:“婆婆,晚安。”
那是婆婆说的,他要永远快乐。
可现在,能让夏暄河快乐的亲人已逝,那活着有什么劲呢?
其实早该想明白的。
从爸妈在同一年以近乎荒谬的方式双亡,只能和婆婆相依为命开始,就该想明白的。
他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幸运了。
得亏他以前还想过乐观改变生活。
不改了,就这样吧。
夏暄河走到天台的边缘,握住栏杆,再松开手时,手掌上已然沾满了年久失修的栏杆留下的铁锈。他低着头注视着掌心,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死的真窝囊啊,大半夜跳楼,还专门挑了个不会砸烂自行车的位置,也不知道在善良给谁看。
就在他抬脚要跨过栏杆时,一阵断断续续的尤克里里声飘了过来,听起来不像是什么专业的调子,倒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无措,和他此刻的心境意外的合拍。
夏暄河愣住了。
他顺着声音转头,正对上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
天台另一头正站着一名少年,以不太专业的姿势抱着一个尤克里里,脚边放着一个用黑布包裹起来的轮廓类似某种精密仪器的东西。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点竟然还有人和自己一样躲着宿管阿姨跑到天台来,瞳孔微缩,后退两步,整个人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琴声戛然而止。
“……”
“……”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这谁啊?宿管阿姨的儿子?半夜突袭的学生会代表?现在蹦下去不会给人留下阴影吧?
夏暄河的大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速运转,突然猛地跳下栏杆,回到天台,以惊喜到近乎夸张的表情看向那位陌生的少年,硬生生在眼睛里挤出几颗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同学…终于找到你了!我可是你的铁粉啊!偷听你弹琴好多次了!”
他露出一个诚恳且崇拜的笑,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写满丧气话的遗书,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搞什么啊?头一回闹自杀还送社死体验劵的?咋,加入地球online大世界自杀公会的新人福利?
那位少年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将尤克里里往怀里紧了紧,眼神依旧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似乎染上了一层“看傻子”的意味。
“…我没在这弹过,你认错人了。”那少年如此回答。
“……”
风卷着枯叶从两人中间滚过,像是自动给两人此时此刻的对话框打上了一串省略号。
夏暄河心里咯噔一下。
我去,这发展不对啊,我运气真这么差?!
他赶忙打哈哈,手忙脚乱往少年身边挪了两步;“就上次!你在学校哪弹琴来着…哎呀,反正弹的很牛就对了,太戳我了,所以说我就找人打听了一下,也就知道了你平时晚上喜欢来天台练琴,可算让我蹲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瞎比划,余光却瞥见少年怀里的尤克里里琴身上有道明显的裂痕,像是被人砸过。
而少年的手腕上,隐约有圈淡青色的勒痕。
风突然变大了,卷着几片枯叶滚过脚边。夏暄河看见对方喉结动了动,视线越过他望向天台边缘,那里还留着他刚才踩过的脚印。
“谢谢,但抱歉,我不弹了。”少年说完,转身就想要离开,似乎连脚边的东西都没想得起要拿走。
夏暄河突然慌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就脱口而出:“别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琴,就弹一首…一段也行!”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来上两巴掌,哪有人拿生□□“偶像”弹琴的。
可他看着少年那双没什么光的眼睛,突然想起奶奶走的那天,自己也是这样盯着太平间的门,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以不可估算的速度朝着黑洞坠落。
这人…不会也想不开吧?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啊,拦住给我弹个琴他说不准就忘了轻生的事了。
算是…临死前做件好事?
少年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他回头,目光落在夏暄河脸上,那眼神算不上温和,却也没了刚才的戒备,倒像是在看一道解不开的圆锥曲线。
“生日快乐,”他最终还是没离开,重新抱起尤克里里,指尖落在琴弦上,弹出一个走调的音符“,想听什么?”
夏暄河愣了愣,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想听什么,脑子里勉强闪过几首难得不能再难的摇滚,又让他觉得太强人所难,于是干脆笑着说了句好话:“想不出来,不过我觉得,你弹着一定好听,随便弹一首吧?”
半真半假的好话。真是他真的想不出来,假是自己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何谈笃定对方一定弹的好。可少年听到这句话时肩膀竟放松了些,指尖划过琴弦。
听了一会,夏暄河发现自己的谎撒的实在有些太离谱。
少年的琴艺算不上熟练,甚至错音概率高达百分之五十,让人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脑回路的人才会把弹琴烂成这样的人当做自己的偶像。
不过他还是听的很认真。
毕竟,这可是意外得来的生日礼物。
他靠着生锈的栏杆滑坐下来,把那张写着遗书的纸悄悄塞进校服口袋深处。
当少年将最后一个音落下,并未多说什么就准备转身离去时,夏暄河适时鼓了个掌,心情竟然在听完这首磕磕巴巴的歌时意外好了些。
他突然就不想死了。
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大概是同理心作祟吧,如果在对方刚走没多久就跳楼的话,恐怕要让对方未来几个星期都睡不着觉,虽然这个人看着并不像是会害怕这种事的人,但总归心里要留下点烙印吧。
夏暄河没做过这么坏的人。
算了,不死就不死吧,反正都这么穷了,总有一天会饿死的,饿死了再说。
就这么打消了自杀的想法。
他抬眸望向那少年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
撒谎,要撒个全套的。
“那个啥……给个签名呗,兄弟?”他开口,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期待。
那少年的背影再次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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