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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里的裂缝
周三下午的自习课,蝉鸣把空气烘得发黏。我盯着物理试卷上的受力分析图,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第三遍,还是没算出摩擦力的方向。后颈的酸胀像灌了铅,从上周模考后就没松过——总分掉了二十三名,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你爸妈对你期望那么高,这状态怎么行”;回家时妈妈炖了汤,没问分数,只说“再熬三个月,考完试带你去爬山”;爸爸在书房整理错题本,台灯亮到凌晨两点,我起夜时看见他对着我的试卷叹气。
“喂,快看!”同桌小林突然用胳膊肘撞我,手机屏幕怼到我眼前。他手指抖着划开新闻推送,标题红得刺眼:【紧急通知:本市多地出现“规则区域”,进入者需遵守特定规则,违反者已失联17人】。
我皱眉抢过手机。新闻里配了段模糊的监控录像:和平路路口,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老陈面馆”,三分钟后,面馆门开了,没人出来。镜头拉近,玻璃门上贴着张泛黄的纸,红墨水写的字歪歪扭扭,像被水晕过——我早上路过时见过,当时以为是老板贴的“今日休业”,现在才看清开头写着“规则1:……”。
“假的吧?”前桌王磊转过来,手里还转着笔,“上周才有个‘超市灵异事件’,后来查明是营销号P图。”
话没说完,教室广播突然“滋啦”响了。电流声刺得人耳膜疼,接着是个机械的女声,平得没有起伏:“规则区域已激活。当前安全区:市一中教学楼。离开安全区需谨慎。首个规则地:老陈面馆,规则共三条,将于18:00失效。重复:18:00失效。”
广播戛然而止。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蝉鸣突然断了声。小林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了道缝,正对着新闻里老陈面馆的照片。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在抖——最近总失眠,昨晚吃了半片安眠药,还是睁着眼到四点,脑子里全是试卷上的红叉,和爸妈欲言又止的脸。或许这不是假新闻?或许真有个地方,能让我暂时忘了“分数”“期望”这些词?
“去看看?”小林捡手机时,声音发颤却带着股劲,“反正晚自习老师请假,没人管。”
我犹豫了。书包侧袋里的保温杯是温的,妈妈早上装的银耳汤,她说“润嗓子,别总喊疼”。可广播里的机械音像根针,扎在后颈最酸的地方。我站起来,把试卷塞进书包:“走。”
六点整,夕阳把老陈面馆的影子拉得老长。玻璃门虚掩着,推开门时,没听见风铃响——这家店的风铃挂了十几年,红珠子串的,每次开门都“叮铃叮铃”,老板说“听着热闹”。店里没开灯,只有灶台那点橘黄色的火光,映得墙皮剥落的地方像块旧伤疤。老板背对着我们蹲在地上,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后颈的皮肤皱得像老树皮,比早上看时佝偻得多。
“要碗阳春面,多放葱。”我按新闻里模糊的规则念,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
老板没回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有痰堵着,又像在笑。
“要碗阳春面,多放葱。”我又念,小林在我身后拽了拽我衣角,他手心全是汗,把我校服拽得发潮。
第三次念完,老板突然站起来。他转得很慢,脊椎发出“咔嗒”的响,像生锈的门轴。我看清他的脸——皮肤灰黄,颧骨凸着,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只有深不见底的黑。他手里端着两碗面,粗瓷碗,面汤上飘着密密麻麻的葱,绿得发暗,根根直立,像插在汤里的细针。
“葱……不能少。”他开口,声音像用砂纸磨过木头,“少了……就不对了。”
面放在桌上时,碗沿凉得刺骨,像握了块冰。我摸出手机按亮,18:01。小林已经埋头吃了,他吃得太急,呛得咳嗽,葱花粘在嘴角,他猛地抬手想擦——我一把按住他手腕,指甲掐进他肉里。规则第二条我记不清新闻里怎么写的,但早上路过时瞥到过“不能吃葱”四个字。
我从口袋摸出纸巾,替他擦掉嘴角的葱。纸巾碰到葱花时,“滋”地冒了点白烟,像烫着了。小林盯着我,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十分钟过得像一个世纪。灶台的火光忽明忽暗,把老板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比他人高半截,手垂在地上,像拖着两条黑布。我能感觉到那两个黑洞似的“眼睛”一直钉在我后背上,凉飕飕的,像有人用冰锥戳我。
最后一口面咽下去时,碗底果然一点汤都没剩。我拉着小林往门口走,刚迈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叮铃”一声——是风铃响了。清脆得很,红珠子碰撞的声,和小时候听的一模一样。
小林下意识回头。
我听见他“啊”了一声,声音很短,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我没敢回头,攥着他的手往前跑,可手里的力道突然空了——他的手不见了。我跑了两步才停,转身时,面馆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飘过玻璃门,门上的红墨水字淡了点,第三条规则后面,多了个小小的“×”,像老师在作业本上画的错号。
我站在原地,后背的汗把校服黏在身上,凉得发抖。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是妈妈发的消息:“汤在保温,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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