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

　　第一章回首少年行乐处，只今离人照断肠

　　春天是万物生发之际，然而自去年冬天旧疾复发，李御锦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如今已是卧床不起了。

　　近侍呈上奏疏，陆圭将军率军征讨布里亚特大捷，但陆圭将军被敌军毒箭暗算，命悬一线。

　　谏议院再次弹劾菀宁夫人之父生活骄奢，不奉法度，义弟骄横跋扈、欺压百姓。

　　内阁学士林逐一家流放岭南，科考舞弊案其余人等皆处死。

　　张宾勾结外邦通敌谋反证据确凿，但其背后主使尚在调查之中。自从林逐被卷入科考舞弊案，家人连坐入狱，其女林佩环被一并收押，导致本由其负责的艾卫中的绣衣司停摆大半。

　　专司监察官员和王公贵戚的绣衣司暂停运转接受调查，本应顶替绣衣司的元正司由于近来战事吃紧，忙于对外刺探军情。治粟司、百宫司等其余几司也因各种缘由无暇他顾，案件调查进展缓慢。

　　接踵而来的坏消息听得人头疼，李御锦唤近侍摆驾沉香亭。

　　沉香亭原是为陆圭修建的，陆圭不喜脂粉味，偏爱草木香，自幼习武，胆识过人。

　　李御锦幼时与西门安和陆圭一同习武，三人同岁，西门安虽然继承了他父亲西门箴乾的风度气质和母亲的智慧姿容，成为后来美名远传邻国的风雅佳公子，但在习武时，无论是舞刀弄剑还是奇门遁甲，始终被陆圭压了一头。

　　先帝在位时樱岛曾勾结句丽国意欲吞并基林，侵扰景朝边境。彼时陆圭之父陆漓奉命讨伐樱岛，期间遇飙风，粮草将尽，陆漓派人到柏纪求援。

　　当时陆圭年方十三，主动请缨。左操长矛，右执利剑，带领十五名勇士，穿越层层包围到达柏纪，与时任柏纪镇守使共同策划献计以小股军队消耗句丽国，并带人迅速驰援补足粮草军需，大败樱岛，避免了基林生灵涂炭，陆圭也成为百姓口中的少年英雄。先帝嘉奖陆圭有勇有谋赏赐了她一把赤色宝剑，名为赤霄。

　　陆圭虽武艺高强，但并不喜杀伐，对血腥味尤其敏感。在参加秋猎时每每选择活捉猎物，计数后放归山林。十四岁时的上元灯会陆圭送给李御锦和西门安各一个绣着棠棣的沉香荷包，她说“沉香有行气镇痛，镇静安神之用”。

　　陆圭十五岁时带兵驻守山海卫，临别前三人把酒言欢，临出宫门李御锦送了她一个奇楠如意香佩，用珍珠珊瑚和翡翠穿了络子。“香佩是我亲手雕刻的，络子是我亲手打的，你别嫌丑，照顾好自己，我……我们等你回来。”陆圭将香佩收入怀中，翻身上马，跟他们挥了挥手，配了绛赤朱丹缂丝的九凤束发金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少女的双眸如清风朗月，有着平山定海的从容。

　　李御锦十六岁即位，召陆圭回京，任都城兵马司指挥使。陆圭回京那日正好是她的十六岁生日，而沉香亭就是李御锦送给陆圭的庆生礼物，亭体绿奇楠沉香打造，四角攒顶上盖着碧色琉璃瓦，门窗朱油彩绘，金碧辉煌，四角各设牡丹花台，只是设牡丹花台倒不是为了赏花之用，是李御锦听御医说牡丹有散郁祛淤、清热解毒的功效。

　　坐在沉香亭里的李御锦望着尚未开放的牡丹低声念道“如琢，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御锦回宫后路过御花园，三月正是玉兰花开时节，菀宁夫人生前最爱的花就是玉兰花。

　　李御锦十岁那年京城闹时疫，李御锦不知为何也被传染了。那时并无针对时疫的有效药方，李御锦险些丧命。百里容进献药方并自请照顾李御锦，或许是李御锦身体强健外加用药精准，在百里容悉心照顾下，他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清醒过来的李御锦想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口，看到一位少女迎面走来，一袭月白大袖长袍嵌着白色兔毛领，脑后瀑布般的乌发用一只白玉兰花发钗半梳着，右鬓插着银质九瓣莲发梳，发梳前端也坠着一朵精巧的玉兰花，两颊边的头发各用碧色丝线束起来松松挽着。寒冬腊月，漫天白雪，少女宛若雪中仙灵。此后百里容就一直在李御锦身边侍奉，去世后追封菀宁夫人。

　　百里容出身贫寒，亲父在她满月时就去世了，她的母亲为了抚养她改嫁已有一子的张宾，但继父和这个弟弟却成了她一生的噩梦。百里容母亲去世后张宾就将百里容卖作宫女，还一直对她敲骨吸髓，导致百里容年仅二十八岁就郁郁而终，而父子俩依然仗着对当今圣上的所谓“救命之恩”为非作歹。

　　他深知这父子俩不得不除了，虽然百里容去世前请求他照顾尚在世的家人，但那几年的养育之恩本应在她被卖入宫的那天就偿还干净了的。想到这里李御锦咳疾发作，转身回了寝宫。

　　回寝宫的路上路过殊华宫，近侍见他盯着殊华宫的大门欲言又止，问是否要进去看看，李御锦摆了摆手，“罢了”。

　　殊华宫大门紧闭，里面是他的表妹褚文君。如今冷冷清清的殊华宫，曾经是整个皇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殊华宫是褚文君母亲君安大长公主与褚卓霆成婚前的居所，君安大长公主是先帝胞妹，当时皇室中的独女，可以说是倾举国之力供养的明珠。

　　皇室子弟无论男女皆文武兼修，与几位兄长不同的是，皇子们要被送往渭水、桂海、乌桓等地学习骑术，亲自饲养马匹。而君安大长公主虽也学习骑术，却是在殊华宫的马场中。

　　殊华宫的马场不仅有各种皇家御马，还有疼爱公主的皇子们从各地搜罗来的宝马良驹，甚至连当时皇帝闲暇时常到殊华宫的马场骑马。

　　这里还经常举办各种比赛，切磋马技，一时间骑马之风盛行，上至宫廷贵族，下至普通百姓都爱骑马，甚至以马代轿。

　　马场以外，殊华宫的花园也是别具匠心，且不谈建筑精巧华丽，单是草木就花费了不少心思。花园承安门内种着参天的连理柏、擒恩堂的古柏、福寿苑两旁的龙爪槐、永安楼前的银阙松，宁安阁前的五色琉璃花池，寿阳花、红妆锦、紫玉双、太平花，应季而变四时不同，疏密有致，一步一景。

　　虽然自百里容入宫后最好的玉兰花都送到了她那，但这都是后话了。

　　自君安大长公主与世家大族褚氏一脉的褚卓霆成婚后就搬离了殊华宫，依照君安大长公主的地位尊荣原本无需搬离殊华宫，而是褚卓霆入住公主府，不知为何君安大长公主选择了离开这里。

　　君安大长公主与褚卓霆成婚后只育有褚文君一女，褚文君与其母君安大长公主长相极为相似，只是多了些许英气，左耳后侧有一米粒大小，形似红梅的胎记。

　　可惜天妒红颜，君安大长公主诞下褚文君不久后就去世了，褚卓霆因此消沉数年无暇照顾幼女，先帝心疼外甥女，将其接回殊华宫中抚养。

　　虽不是先帝亲女，却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与她母亲酷爱骑术不同，褚文君更喜欢在宫里鼓捣新奇玩意儿，在陆圭得到消息要领兵山海卫时褚文君神神秘秘地送了陆圭一个箱子，后来知道了里面有能夹在腰带里的玄金软剑，藏在袖口的碧磷针、绑在靴子底的青蜂刃、藏在束发里的透骨钉、婉若无物的天蚕丝冰魄甲和攻防兼备的乌金天丝手套。以至于后来褚文君知道李御锦送了香佩后笑话了他好一阵。

　　李御锦即位后与陆圭、西门安一同设立了艾卫，作为一个独立于朝廷的情报机构，不止服务于皇室，也服务百姓。例如其中的治粟司，在粮谷民生方面多有建树。艾卫的多处分部设计皆出自褚文君之手，另外艾卫总部的攻防设施和储存最高情报的密室也出自她手。李御锦、陆圭、西门安各掌握一份打开密室的信物，形式各不相同。

　　但自从那场大火烧毁了大安国寺，洁白无瑕的额头撞在佛塔上开出血色莲花，世人只知“玲珑仙子”褚文君行踪不明，却不知，殊华宫大门里的疯癫公主在偶尔清醒时念出的只有一句，“表哥，你骗得我好苦。”

　　突然不远处侍卫小跑传来消息，西门皇后崩了。李御锦听到这一消息猛咳了几口血，宫人忙宣御医。算起来自皇后移宫清修，如今已与皇帝二十余年未见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李御锦慢慢睁开了眼睛，御医暂停了施针，近侍忙递上锦帕为李御锦擦拭。

　　听到屋外有官员觐见的声音，他让近侍领武将进来。

　　来人是陆圭的副将徐妙锦，徐妙锦见到李御锦后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哽咽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香佩。正是那年李御锦亲手为陆圭制作的生辰礼。

　　自陆圭十六岁至今，这枚香佩陪她征战各方，从不离身。如今见到她的副将带着这枚香佩觐见，李御锦眼前一黑从床上翻了下去。

　　百计用心终上错，红尘大梦转头空。落魄皇子阴差阳错继承皇位，夙兴夜寐六十年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