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复仇发狠忘情

作者:一代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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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恨重生


      熙和四年的春天很短,冬天走得太迟,夏天来得过早,春光不容人片刻的迟留迤逗,像只蝴蝶缓缓穿过花丛轻轻盈盈飞远了。
      二月了,上京城的节候并不准,花也开得格外乱,凤仪殿前后殿里,桃杏和梅李一齐纷纷开起来,就连海棠也懒洋洋吐出来肥胖的骨朵,在夜的寒气里颤巍巍挺立招展着。
      已经是子时,宫人们都已经撤去,整座宫殿笼罩在一片安静之下,姜照正在睡梦里,忽然不能自抑大叫出声,惊醒过来。
      “阿瑾,阿瑾!”
      女子半坐在床上,穿一件锦制中衣,巴掌大的脸,皮肤凝白如瓷,如瀑的墨发在周身散落,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眼神因有余悸微微戒惧着。
      姜照出了一身的汗,睁眼转看看左右,对环境有了些清醒,又看看附近并没有宫人,不由捂住胸口舒了口气。
      已经两个月,她还是不能完全适应于今的身份——前卫国公、前太尉杨奎的女儿,前凉州牧杨桀的妹妹,当今皇帝萧凭结发四年的妻子,皇后杨漪。
      权倾天下、风光无限,这还是杨氏三个月前的景况。鹿鸣山一战结束,论功行赏,杨桀被控贪功冒进,诬陷忠良,受大理寺审,紧接着翻出来杨氏欺压朝臣、卖官鬻爵、草菅人命、搜刮民脂多条罪状,杨氏全族被诛,其余涉案者抄家、流放,牵涉近两千人。从审案、抄家到行刑,轰动满朝,持续至今还未曾平息。
      而杨漪,从权嚣气盛的皇后一夕之间就成了满门抄斩的乱臣余孽,她被禁足在凤仪殿,为给父兄求情,以死明志,一头撞在宫门上。
      再睁眼,这副身体里的芯子就换成了姜照。
      凉州都护陆瑜的妻子姜照,被杨桀诬陷通敌叛国、动用私刑死在凉州狱里的陆瑜的妻子姜照,被一场大火不明不白活活烧死的姜照。
      那一夜火起的情景也就一遍遍在眼前,在心头浮现起来,别苑很空旷很安静,火从四面烧起来,周护跟随在她身边,黑暗里,他中了一刀,松开她的手,姜照大声呼叫他,呼叫陆瑜的名字,后背被人刺了一剑,接着倒在地上,血从身体里纷纷流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烧穿了她的衣裳,烧着了她的头发,她的皮肉,焚心蚀骨的疼,每想起来一遍,她身心就亲临般再疼一遍,再死一次。
      真不甘心啊。

      含光殿的传旨太监之一小安子到凤仪殿来了一趟。
      彼时的姜照还在睡着。她中夜里噩梦了一场,许久之后才又重新睡下,以她现今的遭遇,凤仪殿形同冷宫,自然无人相扰。一直到巳时,小安子都进了宫门,贴身侍女才慌慌张张闯进门来把她叫醒。
      大宫女有四个,巧慧、巧兰、灵芝、翠玉,一人各管着两个品阶更低的宫女,都不是原主杨漪的心腹。心腹早在她撞宫门那时都跟着殉主了,一个也没留下。现今的十二个人皆是此后中宫新换来的,这对姜照倒是一件好事,她不了解这批人,这批人也不了解她,总之得用就行。
      姜照双眼还迷糊着,匆匆忙忙穿上中衣,受了那诏命,送小安子出门之后,她还呆坐在床上许久。之后是穿衣,洗漱,上妆,姜照认认真真地做着这些,并不是说她极擅长这事,而是极致的耐心和负责,她不惯有人伺候,自己一个人动手挽出精致的发髻来,然后颇为满意地对镜自照起来。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活人,像是在看一幅画或者一个物件。
      这副皮囊当然跟从前的自己绝不相同,身材比原来的自己短小些,更瘦弱,瓜子脸,笼烟眉,因为大病过一场几乎脱了相,七分的美貌经过精心打扮点缀现在倒有了八九分。
      气质清而艳,毫无攻击性的,配着素白的衫子,像一朵颤巍巍初开的木芙蓉花。
      屋子里楞伽香的味道久飘不散,凡在含光殿里待久了的人,走到哪里就会把这香气传染到哪里。一股难以形容的冷香,不俗不媚,可是丝丝沁透,仿佛要钻到人骨子里去。
      姜照还记得,这香是当年香湛为了她助眠安神特地调的,后调要比传世的楞伽香稍苦几分,是因为多加一味琥珀的缘故。
      她眯着眼,玩味着余香,发了好一阵子呆。
      午饭陆续地端上来,姜照一边动手给自己盛汤添饭,一边咀嚼着萧凭诏令里的意味。
      她以为,按照原主的身份和处境,一个大势已去又不得宠的皇后,下场无非是两种,一是萧凭哪天想起来把她废了,二就是被困在这方寸的宫殿里等待老死。
      她又转想起来自己从前对杨漪的印象。
      杨氏是西北望族,手握十数万兵马,官高权重,当年先皇驾崩,宫廷内乱,太尉杨奎,丞相卢衡,广川王萧颙联手把萧凭扶持即位,三人自此有遮天之势。顺理成章,萧凭当年就把杨奎十三岁的女儿杨漪迎进凤仪殿,封为皇后。
      姜照十七岁成亲,之前长在深闺里,不闻世事,出嫁之后,七年里长住凉州,跟这位皇后娘娘并没有过照面,反倒与她兄长凉州刺史杨桀打交道更多。她知道她是皇后,知道帝后三年前大婚,萧凭用千担聘礼、十里红妆把人迎娶回来。再就是天下所共知的,新后年稚无德,性情凶悍,手段酷辣,在杨氏恶贯满盈满门被诛后自作自受一头撞死在宫门前。
      而今,她成了杨漪,安安分分蛰伏在凤仪殿几个月,随时做好被废的准备之后,萧凭那边传来诏命,今晚他会来凤仪殿临幸她。
      这是——吃错药了?
      她这条命自己做不了主,后宫这些弯弯绕绕她也懒得想,姜照现在能明确的是她还有些价值,暂时死不了,遂不再去费心揣摩这些。
      用过饭,姜照叫人搬了胡床和软靠在殿前一块空地上,她把身体摊开来享受阳光。
      二月里响晴的天气,阳光灿烂的坦荡的照下来,可是并不刺眼,一望无际的蔚蓝,暖而轻惬,把人浑身的寒意都驱走了。姜照浅浅发出一声喟叹,舒服的像是没骨头的猫。
      缕缕的,飘到她裙边的香气,幽寒而冷冽,是白梅花的香气,这是寒月里姜照叫人种上的。不止梅花,这一园圃花花草草都是她叫人种上的,蜡菊,玫瑰,芭蕉,金桂,海棠,丛菊,能从初春开到严冬。她最有栽种花草的经验,寒月里栽种的树,开春保证能开花。从前在凉州,都护府的别院里,那么酷烈的天气姜照都能种出花来。
      凤仪殿前一大片空地皆是精雕的白石地砖铺成,下面更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砖石,刨去这些不说,宫规祖制不许随意掘土辟地。可是姜照就是叫人做了。她发号施令,下面的人犹疑着,须臾,不知是等来了背后哪一方的同意,竟是允许她这么做了,允了她掘砖刨土,栽花种草。
      不然,怎么坐实她是个失心疯呢?
      左边是渍梅子的瓷罐子,右边是灵芝在给她念《东隅国记》,姜照懒洋洋闭目听着,接近日暮西山了,翠玉带了四个丫鬟各捧了慢慢四大盒的东西回来。
      金银,布料,首饰,脂粉种种。
      “金丝锦十匹,凤穿牡丹苏绣十张,映霞纱十匹……”
      “飞凤钗一对,彩凤衔珠流苏一对,紫玉镯一对……”
      这是她生病几个月来织造署欠下来的份例。宫里一向拜高踩低,杨家失势,杨漪又没有实权在手,凤仪殿形同冷宫,从膳房巧坊到珍宝司再到太医署没有一个记得凤仪殿还有这样一个活人,是姜照自己硬扛过来的。如今萧凭要来这事即刻传扬出去,自然会引起风向变动,姜照自然得趁机把东西捞回来。
      她孤身一个,没有心腹相知,阖宫里但凡入眼的东西,都只好看而不实用,她处置不得,就得多为自己作长久谋划。
      姜照既然活下来,就想好好的活,她是替陆瑜和自己双份活下去的。杨氏已死,但她并不觉得背后只一个杨家那么简单,就算是朝廷已经查清元凶,就算是杨家已经灭门,她要亲看着陆瑜身上的冤屈洗刷干净了,亲看着朝廷风风光光的把他从西北迎回来,她得亲看着身后的人都还好好的。

      都登记好了,姜照要翠玉把册子拿来她要查看。翠玉新伺候姜照几个月,以为摸透了她的脾气,不想她来这么一着,犹犹豫豫了好一阵子才拿来。
      姜照把那册子接过来,略扫了几眼,登时发作起来。
      “这一本,比目珊瑚配原是两对,为什么只写了一对?还有这一本,九日前、八日前、七日前、五日前和三日前的流水竟是一样的?”
      她把那账册摔在地上,一干人都吓坏了,纷纷跪在地上。
      “账是谁记的?可说得清楚么?说来我听。”她一字一句的,像只发怒时皮尾完全展开的猫,随时具有威慑力和攻击性。
      “是——奴婢。奴婢一时糊涂,记错了,还请娘娘责罚。”翠玉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只你一个么?你招认清楚,错了多少,错在哪里,不要逞一时的意气。说不清楚我送你去掖廷,我查不清的,叫掖廷去查。”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出了一身的汗。
      姜照发落了翠玉,提拔了她身边一个叫雪茹的姑娘做大宫女,复叫众人都起来,转作笑吟吟的。
      “我病了一场,从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你们在我身边,虽不是心甘情愿来的,跟我相处过一阵子,想必都了解一点我的品格脾性。从前的事我不再计较,但你们也休想把我当傻子敷衍。在凤仪殿里,有功我必赏,有过我必罚。可听得清楚么?”
      众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而后齐声应了,不敢再出大气。
      姜照叫人都散了,留下小丫头,复在软靠上躺下来,贪看了一会夕阳。

      酉时已过,凤仪殿从上到下都做好了迎接萧凭的准备,宫殿被全新洒扫过,新熏了香,新铺了地毯,火红的烛火照得内外殿灯火通明,几上供着新剪的梅枝,靠近床榻的一张桌上摆了鲜果和点心。
      姜照就在桌边半靠坐着,一手捧着书,一手拿起一个橘子,欲要剥开又重新放下。她已经沐浴完,漱过口,遂拿起来在手里随意把玩,一双从没做过活计保养得宜的手,纤白细嫩,指甲修短圆润,在灯下闪着微光。
      也算体会了一把深宫怨妇的滋味,姜照这样自嘲的想。
      她没有这样等过陆瑜。青梅竹马长大,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相处起来从不靠等和猜,即使成亲七年来他们共处的时日并不多。在凉州,他在军营,她住在官邸里,一年团圆的日子不会满整月,战争随时爆发,他随时准备出征,却没有回还的准确日期。姜照就在城里带着妇人们纺棉线,织冬衣,唯一的祈求是他能平安活着回来,只这一条,不怨不躁。
      若是像宫妃这样日日求着盼着,日子过得该有多苦。
      到了休战的时候,或者陆瑜打了胜仗回来,他们相聚的短暂时光已经能抵过积年所有的等待的惊惶无助。
      陆瑜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缨的银色铠甲,提枪从城门里走来,迎着满城人欢呼钦重的目光,一走出人群就驱马快步跑起来,第一个跑回官邸里,下了马,冲进宅子里见她。
      她这样忆着往昔,不觉失了神,连外面传了几遍萧凭的御驾已经到了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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