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风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黏热，卷着星澜中学门口的煎饼香，撞在阮星眠的帆布包上。她抱着一摞刚领的新书，书包侧袋里的速写本硌着腰，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有点痒。

　　“高二（3）班……三楼左转，对吧？”她对着手机里的分班表碎碎念，脚步加快时，怀里的书突然滑了一本，“哎呀！”

　　手忙脚乱去捞的瞬间，手里拿的豆浆袋子“啪”地裂开，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一半溅在自己的白校服上，另一半——精准地泼在了迎面走来的男生笔记本上。

　　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阮星眠看着那本深灰色封皮的笔记本，奶白色的豆浆正顺着纸页晕开，把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泡成模糊的一团。她的脸“唰”地白了，手都在抖：“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生停下脚步。他很高，穿着和阮星眠一样的蓝白校服，拉链却拉到顶，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干净的下颌线。他垂眸看着被浸湿的笔记本，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周围有路过的学生探头看，阮星眠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星澜中学的学霸都宝贝自己的笔记，尤其这看起来像是数学竞赛的草稿——她在初中时见过竞赛生的本子，每一页都写得像艺术品。

　　“我、我赔你一本新的行不行？或者我帮你弄干……”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纸巾，却越擦把豆浆抹得越开。

　　“没事。”

　　男生突然开口，声音很淡，像初秋掠过湖面的风。他没看阮星眠，只是合起笔记本，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阮星眠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怀里的书滑落在地都没察觉。

　　“同学，没事吧？”旁边有人帮她捡起书，是个扎马尾的女生，“你也是3班的？我叫陈玥，刚分班过来的。”

　　阮星眠接过书，声音带着哭腔：“我叫阮星眠……我把别人的笔记本弄湿了，还是竞赛草稿本……”

　　“你说江熠啊？”陈玥了然地眨眨眼，“他是咱们班的‘大神’，数学竞赛拿过全国奖的。不过他人其实不凶，就是话少。”

　　正说着，江熠回来了。笔记本被他用冷水冲过，封皮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纸页皱巴巴地卷着边。他走到教室后门的座位旁（3班是按成绩排的座位，最后一排靠窗是江熠的固定位置），把笔记本摊开在桌角，用课本压着。

　　阮星眠捏着书包带，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过去。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大白兔奶糖，轻轻放在他桌角：“那个……真的很抱歉。这个给你，赔礼。”

　　他正在从书包里拿课本，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这是阮星眠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瞳孔很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不敢对视。

　　“不用。”他说。

　　“要的要的！”阮星眠把糖往前推了推，“我知道这不够赔你的笔记，但……”

　　话没说完，班主任抱着点名册走进来：“安静！新学期第一次班会，先点名。阮星眠？”

　　“到！”阮星眠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桌角。

　　“你就坐江熠旁边那个空位。”班主任指了指江熠左手边的座位——全班唯一空着的位置。

　　阮星眠的脸又红了。她低着头走过去，拉开椅子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坐下后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江熠远一点。书包里的速写本硌着腰，她却不敢拿出来，只盯着桌上的新书发呆。

　　江熠好像完全没受影响，翻开数学课本，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书写，侧脸的线条冷硬又清晰。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金。

　　阮星眠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刚好撞上他转过来的目光。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头，心脏“砰砰”直跳，耳根都热了。

　　“你的书。”他突然说，指了指她桌角一本滑下去的语文书。

　　“哦！谢谢！”阮星眠慌忙把书捡起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她看到他的耳尖似乎红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班会开了半个小时，无非是强调分班后的学习纪律，以及即将到来的月考。阮星眠听得昏昏欲睡，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小太阳——这是她的习惯，紧张或无聊时就爱画点小东西。

　　画到一半，手腕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她抬头，看到江熠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眼神往讲台方向偏了偏。阮星眠猛地回神，发现班主任正盯着她，吓得赶紧坐直身子，把草稿纸往课本下塞。

　　等班主任移开目光，她偷偷侧头看江熠，发现他已经转回了头，只是嘴角好像比刚才柔和了一点。桌角那颗大白兔奶糖还在，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放学铃响时，阮星眠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江熠已经背上书包准备走，经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笔记……”阮星眠赶紧抬头，“我帮你抄一份吧？或者我去买本新的笔记本赔你？”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校服上那片没擦干净的豆浆渍上，沉默了两秒：“不用。”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下次小心点。”

　　说完，他转身走出教室。阮星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校服，又看了看桌角的奶糖，突然笑了。

　　她把奶糖放进书包侧袋，和速写本放在一起。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落在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上，碎碎的白花飘下来，落在她的发间。

　　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江熠低着头刷题，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柔和了些。阮星眠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飞快地勾勒出他的轮廓，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明天见啦，同桌。”她对着石凳的方向小声说，然后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晚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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