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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顾栖是被疼醒的。
不是那种钝钝的、可以忍一忍的疼,而是像有人拿锥子敲进骨头缝里,再顺着血脉一路往上搅,上次有这种痛感还是九岁遭遇车祸导致的胁骨断裂。
她先摸到左膝——布条子黏在伤口上,湿津津的,不知是脓还是血。再往上,额头肿起一个包,指尖一碰,眼前就炸开金星。
“……还活着。”
她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声音又沙又哑。
而且.......还很陌生。
屋子里很静,风从窗纸的破洞里钻进来,吹得桌上半截蜡烛直晃。烛泪堆成歪斜的小山,旁边是一本已经翻烂了的《金刚经》。
顾栖想坐起来,可身子不听使唤。她只好侧过脸,去看那扇关不严的门——门缝里漏进一线天光,灰白灰白,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门外有脚步声,踢踢踏踏,踩碎薄冰的声音一路往远了去。
“……这是哪?”
记忆一点点回流。她想起自己如今姓顾,单名一个栖,是京城顾家的庶女;想起生母龚姨娘在产床上咽气,血把被褥浸得透湿;想起主母柳氏把她扔到这荒村野店似的庄子上,说要“磨一磨性子”。
再往前,却又模糊——仿佛还有一间亮着白炽灯的小超市,货架倒塌的声音,以及有人用身体护住她的最后一瞬。可那像隔了一层毛玻璃,触不到,也抓不住。
膝盖又抽疼。她咬了牙,伸手去够床头的粗瓷碗。碗底还剩一滴水,带着泥腥味,她却像得了琼浆,用舌尖一点点舔干净。水滑过喉咙,火烧似的感觉才下去些。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半张脸。是春桃,瘦得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大得吓人。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深色的粗陶碗里装着七分满的薄粥,粥面漂着几粒碎米,两根咸菜梗横七竖八地躺着,像浮尸。
“二小姐,该用早饭了。”
春桃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鼻音,仿佛刚哭过。
顾栖没应声,只盯着春桃那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眼睛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头发枯黄,两颊凹陷。
她不由地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这顾栖长得真丑啊。
“王妈呢?”她问。
“在、在厨房。”春桃咽了口唾沫,“说今日雪大,不等你去佛堂了。”
佛堂。顾栖舌尖顶着上颚,轻轻“啧”了一声。
那地方她去过一回,青砖地硬得像铁,跪不满两个时辰,膝盖便失去知觉。如今倒好,连这“恩典”也省了。
她伸手接过托盘,指尖碰到春桃的手背——粗糙、冰凉,还有几道新鲜的血痕。
“手怎么了?”
春桃慌忙缩回去,背到身后:“没、没事,自己刮的。”
顾栖不再追问,只低头喝粥。粥是馊的,酸味直冲脑门,她却一口一口咽得干净。喝到最后,舌尖在碗底舔到一粒硌牙的沙子,她“噗”地吐在手心,同碎米一起捻了捻,忽然开口:
“春桃,你怕不怕我?”
小丫头愣住,半晌才摇头,摇到一半又点头,眼里汪出泪来。
顾栖叹了口气。
她把那粒沙子放在床沿,拿指甲轻轻一弹,沙子滚进地板缝里,不见了。
“别怕。”她说,“天底下最不值钱的,就是怕。”
窗外,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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