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夜烬火

　　引擎的低吼在裴家铁门开启时停歇，午后的寂静被喷泉池里的挣扎和水声打破。

　　裴烬晚单膝压着徐子扬的脊背，将他因窒息而扭曲的脸按进冰凉的池水。污泥混着水花溅上她的校服。徐子扬徒劳地扑腾，呛咳带起浑浊的气泡。

　　“放…咕噜…” 哀求被水淹没。

　　少女俯身，湿发贴额，眼神冰冷。“我说过，别碰我的人。”声音低沉平静，却令人心寒。

　　徐子扬瘫软下去，只剩喉咙里的嗬嗬声。空气混杂着青草焦苦和池水腥气。冬青树丛后，佣人们瑟缩着，目光在混乱的池水和别墅正门的阴影间惊恐游移。阴影里，轮椅轮廓清晰——裴正宏，她的父亲。薄毯盖着失去知觉的腿，夕阳照亮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甲整齐得泛青。脸隐在幽暗中，只有两道冰冷的目光，钉在女儿戾气十足的背影上，带着置身事外的审视。

　　清脆、稳定、不紧不慢的高跟鞋声，穿透水声，踏上大理石台阶。

　　裴烬晚猛地抬头。

　　一个女人正拾级而上。烟青色旗袍妥帖地裹着玲珑身段，在夕阳下泛光。领口盘扣一丝不苟，行走间开叉处若隐若现莹白小腿。乌发松松挽起，一支素净金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她提着一只朴拙的藤编箱子，与奢华宅邸格格不入，却与她沉静疏离的气质相融。她目光掠过池水里的纠缠，掠过轮椅阴影，最后落在裴烬晚身上，无波无澜。

　　裴烬晚心中嗤笑。又来了。父亲身边从不缺这种女人，冲着裴家权势财富而来，很快就会被吓退。她移开视线，带着惯常的鄙夷和敌意。

　　这闯入者的平静，反而点燃了裴烬晚的暴戾。

　　“滚！”她对着烂泥般的徐子扬低吼。对方连滚带爬逃离。

　　裴烬晚站起身，湿冷的校服黏腻难受。她甩甩手，带着一身戾气，大步走向台阶，只想立刻回房隔绝身后的一切。

　　台阶冰凉。她一步两级，急切逃离。就在即将踏上二楼走廊时，那烟青色身影停在了面前，挡住了去路。

　　是那个女人。

　　她站在高一级台阶上，微微侧身。距离拉近，一股清淡的冷香——如松针沾雪，若有若无飘来，冲淡了水腥味。

　　裴烬晚猛地刹住，凶狠瞪去。

　　女人微微垂睫看她。眼神很静，深不见底，映出少女的狼狈凶狠。

　　“烬晚，”她开口，声音刻意柔和温顺，“衣服脏了。”

　　她朝裴烬晚伸出手。白皙修长，腕上一只碧玉镯子。动作带着长辈式的关切，仿佛要拂去灰尘。

　　虚伪！裴烬晚脑中警铃大作。这惺惺作态点燃了积压的怒火！“装什么好人？”嘶哑的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敌意。

　　话音未落，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污浊袖口的瞬间，裴烬晚猛地低头，如同被激怒的幼兽，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牙齿刺破柔嫩肌肤，咸腥味弥漫口腔。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

　　时间停滞一瞬。

　　台阶下阴影里，裴正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极轻微一动。空气紧绷。

　　裴烬晚尝到更浓的血腥，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松口抬头，挑衅地迎上目光，嘴角残留血迹。

　　女人白皙手腕上，一圈深重带血的齿印。血珠渗出，汇聚，沉重滴落在烟青色旗袍下摆，晕开一小片暗红。

　　预想的尖叫斥责未至。女人只极轻微蹙了下眉尖。深色眼眸映着裴烬晚的乱发污衣、染血嘴角和凶狠眼神。

　　接着，她做了让裴烬晚呼吸一窒的动作。

　　她抬起渗血的手，没捂伤口。染血的指尖带着刻意的平静，轻轻抚上裴烬晚的嘴角。

　　指腹带一丝薄茧，缓慢蹭过唇边血迹。温热血渍与异常冷静，形成极度不适的亲密。

　　裴烬晚身体瞬间僵硬，表情凝固。愤怒戾气仿佛被冻结。她只能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平静得心悸的脸。

　　“这么凶啊…” 女人低叹，声音很轻，带着奇特的无奈。

　　指尖离开，留下微凉湿意。她的目光越过少女，投向台阶下阴影中的裴正宏。

　　“裴先生。”她微微侧身，姿态温顺，将流血的手腕和裴烬晚嘴角的血痕，置于对方视线下。“您让我见的人，我见到了。”她目光在裴烬晚身上停留一瞬，“我会…尽力适应。”

　　裴烬晚心中冷笑：适应？

　　阴影里，裴正宏沉默片刻。低沉平板的声音传来：
　　“嗯。时妄，辛苦。”他目光扫过时妄和裴烬晚，最终定在女儿身上，冰冷穿透。“以后，时妄就是家里的人了。”他刻意加重语气，“她将是你未来的小妈。”

　　“小妈？！”两个字像重锤砸在裴烬晚心上！她猛地挣脱僵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先看父亲，又猛地转向眼前这个嘴角沾她血迹、手腕被她咬伤的女人！不是情人？是…小妈？！一股远比敌意更复杂、恶心、屈辱的情绪攫住了她！

　　裴正宏无视女儿眼中的惊骇：“以后，她就是你的长辈。” “你好好管教烬晚，”他对时妄说，目光如移交麻烦，“让她懂规矩，也…懂该听谁的话。”

　　“小妈”、“长辈”、“管教”——像沉重枷锁砸得裴烬晚头晕目眩。被羞辱、被强行安排的狂怒猛烈百倍！她恶狠狠瞪向时妄，喉咙滚动压抑低吼。

　　时妄听到“小妈”时，身体似有极细微一顿，眼底飞快掠过复杂情绪，快如错觉。她迅速垂睫，恢复温顺恭谨，不看裴烬晚震惊的脸。

　　“我明白了，裴先生。”时妄声音平静，带上更刻意的顺从，“我会…尽到责任。”她从容让开通路。受伤手腕垂落，血珠滴落台阶，留下暗红印记。她没看旗袍上的血污。

　　“上楼吧，烬晚，”声音恢复公式化的平静温和，目光落在污浊袖口上，“衣服脏了，该换了。”她顿了顿，抬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裴烬晚震惊愤怒屈辱的视线，声音轻而清晰：
　　“以后，我会照看你，以…你小妈的身份。”

　　裴烬晚身体轻颤一下。她猛地甩头。带着一身戾气、血腥味和“时妄”与“小妈”的双重屈辱，她像被逼急的困兽，狠狠撞开时妄让出的空隙，踉跄冲上楼梯，脚步声在走廊回荡。

　　身后，高跟鞋声嗒、嗒、嗒，稳定跟上。每一步都规律得窒息，宣告冷酷事实：父亲带回的不是短暂情人，而是将冠以“小妈”之名、嵌入她生活、拥有“管教”权力的活枷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