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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料与白衬衫的意外交响
九月初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威,毫不客气地炙烤着S大的校园。空气里浮动着新修剪的草皮味儿、汗味儿,还有独属于开学季那种混杂着兴奋与迷茫的躁动气息。校门口乌泱泱全是人,拖着行李箱的新生、热情洋溢的志愿者、忙着指挥交通的保安,构成了一幅嘈杂又生机勃勃的画面。
林小满就是这汹涌人潮里的一滴水珠,只不过她这滴水珠,有点“超载”。
她背上一个鼓鼓囊囊、几乎要把她压弯了腰的硕大双肩包,里面塞满了画纸、速写本和沉甸甸的颜料盒。左手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轮子在不太平整的路面上发出吭哧吭哧的抗议。右手则更离谱——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或者说“端”着一个几乎有半人高的画板架,外加一个塞满了画笔、刮刀、调色盘的敞口工具盒。那架势,活像一只摇摇晃晃、努力搬运过冬粮食的小松鼠。
“呼……美术系报道点到底在哪儿啊?”小满艰难地腾出一根手指,抹了把滑到眼角的汗珠,刘海早就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她踮起脚,试图越过前面攒动的人头,看清远处那些花花绿绿的院系指示牌。人太多了,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
就在她伸长脖子、重心不稳地左右张望时,脚下不知被谁掉落的矿泉水瓶绊了一下。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手里那个敞口的工具盒成了灾难的源头。在倒下的瞬间,盒子里五颜六色的颜料管、几支沾着未干颜料的画笔、还有几块沉甸甸的素描用橡皮,像天女散花一样,随着她倾倒的弧度,猛地向前方泼洒出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林小满眼睁睁看着那支挤了一半的钛白颜料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砸在了一个刚从她身边经过的男生身上。
“啪叽!”
一声轻微的、带着点粘腻感的声响。
世界安静了一秒。
林小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半跪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行李箱歪倒,画板架也斜斜地靠在背包上。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惊恐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被“颜料炸弹”命中的“受害者”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的男生。身姿挺拔,即使在混乱的人群里也显得格外醒目。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碎发下的眉眼……此刻正微微蹙起,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冷冽感。
而那支不听话的钛白颜料,正端端正正地、像个胜利的勋章一样,粘在他左胸心脏位置的白衬衫上。粘稠的白色膏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洁净的布料上晕染开一片刺眼的不规则污渍。不仅如此,还有几滴飞溅的钴蓝和赭石色,点缀在污渍周围,以及他线条利落的裤腿上。
完了。林小满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这衬衫……看着就不便宜!而且位置也太尴尬了!
男生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杰作”。他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了好几度。周围几个原本想靠近帮忙或者看热闹的同学,被他这无声的气场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林小满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裤子上的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男生面前,腰弯成了九十度,声音因为惊慌和愧疚抖得不成样子:
“对、对不起!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我、我绊倒了!颜料它自己飞出去的!我……” 她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手忙脚乱地想从背包侧袋里掏纸巾,结果越急越乱,纸巾没掏出来,反而带出了一支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男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慌乱的动作。那眼神平静得有些过分,像深秋的潭水,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能把人冻住的审视。他修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带着点嫌恶地捻了一下沾到裤腿上的赭石颜料,眉头皱得更深了。
林小满终于从背包的深渊里挖出了一包皱巴巴的纸巾,颤抖着手抽出一大把,想也没想就往男生胸口那块刺眼的白色污渍按去:“我、我帮你擦擦!这个…这个颜料是水溶的,可能、可能擦得掉……”
她的指尖带着汗和灰尘,触碰到那柔软细腻的衬衫面料时,男生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撤了半步,避开了她莽撞的手。
“不用。” 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又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林小满的手僵在半空,纸巾可怜兮兮地停在距离污渍几厘米的地方。她尴尬地缩回手,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背上。
“我…我真的非常抱歉!”小满再次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哭腔,“学长,这个衬衫……我赔!多少钱?或者…或者我帮你洗干净?我认识很好的干洗店!或者…或者…”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能弥补的解决方案,但越急越想不出,只能徒劳地重复着道歉。
男生终于抬起了眼,目光落在她因为窘迫而泛红的脸上,还有那双盛满了慌乱和真诚的圆眼睛上。那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像是在评估什么。他的视线扫过她身后一片狼藉的画材和行李箱,以及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沾了灰的脸颊。
就在林小满觉得空气都快凝固成冰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了。薄唇微启,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语气,比刚才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但依旧疏离:
“下次小心。”
说完,他不再看她,也没有理会胸前那块触目惊心的污渍,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尘。他径直绕过地上散落的颜料和画笔,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自己遭殃的裤腿,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汇入了前方的人流,白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喧闹的色彩里。
留下林小满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团无用的纸巾,对着空气鞠躬的姿势都没来得及完全直起来。
周围似乎有低低的议论声和笑声传来。
“哇,撞到沈砚了……”
“啧啧,那衬衫…看着就贵,废了吧?”
“沈砚居然没发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小学妹快哭出来了,好惨……”
沈砚?原来他叫沈砚。
林小满终于直起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她看着地上那支“罪魁祸首”的钛白颜料,已经被踩扁了,白色的膏体糊了一地。还有散落的画笔,沾满了灰尘。她的画板架可怜兮兮地歪着。
一股巨大的沮丧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开学第一天,还没找到报道点,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不仅摔了个狗啃泥,还弄脏了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学长(而且是个很帅但超级冷的学长)的昂贵衣服!对方只留下四个冷冰冰的字就走了,连赔偿的机会都没给。
她蹲下身,默默地把散落一地的画材捡起来,胡乱塞回那个敞口的工具盒。钛白颜料是彻底报废了,她心疼地捏了捏瘪掉的管子。画笔脏了可以洗,但那个叫沈砚的学长……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责备都让她难受。那是一种彻底的、无视般的疏离。
“林小满!你可真行!”她小声地骂了自己一句,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眶里的酸涩感憋回去。
好不容易把散落的东西都归拢好,重新背起沉重的背包,扶正画板架,拉起行李箱。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前方密集的人群,试图找到美术系的指示牌。膝盖的疼痛和刚才的窘迫让她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沈砚站立的地面。
在一片狼藉的颜料污渍和脚印旁,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金属质感的徽章。形状像一片抽象的叶子,边缘光滑,在阳光下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泽。显然是在刚才混乱中,从他身上掉落的。
林小满愣了一下,弯腰捡了起来。徽章入手微凉,沉甸甸的,质感很好。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有那个简洁流畅的叶子图案。
这是……沈砚的东西?
她捏着这枚小小的徽章,刚才他冰冷疏离的眼神、胸前那块刺目的白色污渍、还有那四个毫无温度的字“下次小心”,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这枚徽章,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提醒着她这场糟透了的初遇。
她该怎么办?扔掉?还是…想办法还给他?可是,她连他哪个系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叫沈砚。S大几万人,去哪儿找?而且,看他刚才的态度,估计也不想再见到她这个“麻烦精”了吧?
林小满捏紧了那枚冰凉的徽章,指尖微微用力。她抬头望了望前方依旧喧嚣混乱的校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掌心这枚小小的金属片。
开学第一天,阳光灿烂。
她弄脏了一个叫沈砚的男生的白衬衫,很贵的那种。
她膝盖很痛,心情很糟。
然后,她捡到了他的一枚徽章。
一个看起来就和他本人一样,冷冰冰的、带着秘密的徽章。
这大学生活的开局,真是……一言难尽。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枚叶子徽章放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金属的边缘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这感觉,就像那个叫沈砚的学长留下的印象——冷淡,疏离,却又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存在感。
林小满拖着沉重的行李,深吸一口气,重新迈开步子,汇入新生的人潮。膝盖的疼痛和口袋里的徽章,像两个小小的烙印,提醒着她这场兵荒马乱的开始。而那个白色的、带着污渍的背影,仿佛已经预示了,她和这个沈砚之间,绝不会就此简单了结。
前方,S大的校园在九月的阳光里铺展开来,香樟树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满心里乱糟糟的,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得把这玩意儿还回去。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再面对那张冰山脸。
徽章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个无声的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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