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换了我的贵女剧本?

作者:荒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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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涸辙之鲋


      雨后初霁,碧烟洲满池的莲叶在几要消逝的晨雾中亭亭玉立。
      本应欣赏这副美景的陆游冶却阴沉着脸。
      侍女恭敬地送上锦帕,她随手接过擦了擦刚被荷叶上的雨水沾湿的十指。
      她擦得实在仔细,甚至有些失神,是因为先前侍女向她禀报的事过于令人惊讶。
      “参见三皇子殿下。”
      岱英的声音提醒了陆游冶。
      她抬头看见那风流的纨绔皇子已走到了自己身前,衣着略微地显出狼狈。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文姬吗?怎么和本皇子一样,逃课了?”
      李焱气势十足,仿佛先前火急火燎赶来兰嗣殿的人不是他一般。

      隆安十二年,赤武帝在皇宫内设立兰嗣殿,作为宗室子弟读书之所,至今已有四年。
      三皇子与陆游冶同岁,才入学两年,但前者是宗室中有名的草包,而后者却是尚未入学便闻名于天下的文姬。
      他从前是不敢在陆游冶面前耍皇子威风的,如今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气度来。
      无非是觉得这素来被夫子夸奖的优等生不过是装模作样,今日不还是跟他一样没去学堂。
      待他去夫子面前告上一状……
      “见过殿下。”陆游冶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好不容易抓到这人的把柄,李焱本还想叫住她再挖苦几句,却没料到她走得飞快,活似有豺狼虎豹在她身后追赶。
      “嘶……走那么快干嘛?是她能不去上学,还那么理直气壮?”李焱低头嘟囔了几句,眼神瞟过刚才陆游冶坐过的位置。
      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刚想坐下,无意中往池中一瞥。
      便见一尾红鱼脊背弓如弦月,尾鳍劈开凝滞的池水,泼了他一脸。
      李焱:“……”
      “怎么连条鱼都敢欺负到本皇子头上!”
      一天天的,净没好事。
      李焱的贴身小宦在心中叫苦。
      这祖宗若是怒而弃学,被责罚的肯定是他。
      好在李焱记着大公主的教诲。
      用自己的衣袖抹了把脸,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往兰嗣殿的方向走。
      真正的男人就要独自面对太傅的怒火。
      这边李焱再次被太傅抓到迟到而被骂得狗血淋头。
      另一边,陆游冶的处境却远不似李焱以为的那样轻松惬意。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陆游冶的姐姐,江东四姓之一陆氏的嫡女郎,居然是个假的。
      据说是今早一个长相酷似她三叔的少女找上门来,声称自己才是陆府的真千金,而陆府娇养了二十年的长女陆无遗只不过是个流民之子。
      这事发生地过于迅猛而剧烈,以至于当陆游冶回到府中,这桩丑事已经传遍建业城的大街小巷。
      想必明日各家闺秀的帖子就要像飞雪一般飘入陆府。
      目的当然不只是赏花踏青,而是向陆家人缘最好的五娘陆无愧打听情况。
      偏生今日,与陆无遗定下婚约的王氏前来请期,因此开了兽头大门。
      那真千金找上门来时恰好被王家和在外围观的百姓看了个全。
      王氏夫人当场拂袖而去,留下原本请来核对历法避忌的太史令恨不得自己从没答应王氏来趟这浑水。
      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议事堂中,老夫人端坐于上首的紫檀交椅,背后一轴《松鹤延年图》已显旧色,那是东桓军攻破悬义时的战利品。
      三夫人膝头伏着个穿杏红衫子的少女,云鬓微乱,一支木簪半坠不坠的,显是哭过了。
      三夫人一手抚着她肩,将她揽在怀里,自己的衣裳被哭湿了也毫无知觉。
      两个穿靛青比甲的嬷嬷垂手立在座屏两侧,庄严肃穆。
      侍女们更静,连裙裾都不曾窸窣。
      陆氏的长女,陆无遗独站在西窗下。
      一束天光漏进来,正笼着她半幅素罗袍角,却照不见眉眼。
      九岁的陆无愧坐在最末的绣墩上,双脚还够不着地。
      她捧着一盏蜜浮酥酪,舌尖悄悄去够盏沿的桂花。
      见陆游冶进来,马上放下茶盏,忙乱中瓷盏与茶碟碰撞出声音,将女孩吓得一激灵。
      好在没引起她四姐姐的注意,不然又要挨骂了。
      陆三夫人其实一见那红衫少女,便知是了。
      这副模样,即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定是陆思衡的种。
      她一落下泪来,陆三夫人的心仿佛也被颤动,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好孩子,好孩子,娘不是故意的,娘真的不是故意的……”
      听这话的意思,是连查也不查,认定了这找上门来的姑娘是她亲生的孩子。
      这把站在一旁当了陆府二十年大姑娘的陆无遗置于何地?
      陆无遗垂下眼眸,一言不发,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却固执地不肯落下。
      窗外春光明媚,她却觉得仿佛在数九寒冬之日被扒去冬衣丢在无人的雪原上,不知何时会蹿出猛兽,将她一口吞下。
      原来她不是陆府的大姑娘。
      没有英俊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出色和睦的兄弟姊妹,也许她只是一个流民之子,是披了一层华美凤羽的山鸡。
      她有什么资格哭呢?
      白白占了人家二十年的好命,到头来还要卖可怜装作无辜吗?
      自小跟着陆思衡读圣贤书的陆无遗做不出这样的事。
      四周的婢女纷纷低下头,装作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样子。
      可这已然是建业城的笑话了。
      “叔母。”
      陆游冶选择打断这三人的眼泪。
      陆三夫人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宫里上学的四娘,今日早早回府。
      她抹了抹脸,顺道将跪伏在地上的姑娘扶起来,“让你见笑了,四娘,这是你大姐姐。”
      陆游冶打量着这位据说是她亲堂姐的姑娘。
      此人约莫双十的年华,瞧上去身材略有些丰腴,人却娇小可爱,此刻她娇娇怯怯地打招呼:“四妹妹好。”
      陆游冶没直接答应,而是走近握住了少女的手,掌心有茧,但不算太厚。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未等少女回话,她接着问。
      “你既说你是我家的长姐,过去二十年,你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世的?”
      她这话问得不算客气,陆三夫人听得眉头直皱,张口就要打断陆游冶的问话。
      可陆游冶向来有主意,她轻易将话头转到了另一位当事人。
      陆无遗的身上。
      “叔母可曾想过今日这遭,往后阿姊该如何自处?”
      “这……”陆三夫人又羞又愧地向陆无遗看去。
      只见这姑娘低着头,听见她的话,身子微微颤动,也不敢同任何人对视。
      陆无遗一声不吭地样子她已经习惯了,阿姊性子坚韧,同时也是个闷葫芦。
      想来事情的重点还是在这”真千金“身上。
      少女抹了下眼泪,回答道:“我……我叫田湘,从毗陵来而来……”
      似是被陆游冶吓到了,田湘将过程说得磕磕绊绊。
      据田湘所说,她自是毗陵而来,自小没有母亲,只一个当佃农的父亲,原本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三个月前她因为貌美被毗陵大户看上,她父亲竟也打算将其卖给大户作小妾。
      她偷听到这件事,连夜逃跑。
      她跑了,她父亲却被认为被欺骗了的大户打折腿,任由他自生自灭。
      田湘听闻此事,偷偷溜回家。
      但她父亲早已伤口感染,病入膏肓。
      弥留之际,说他对不起她。
      原来她并非父亲亲子,而是多年前,在逃亡时在句容捡到的女婴。
      当时他受了重伤,自知不能人道,便想捡个孩子,养儿防老。
      可当时天下初定,哪儿有男孩能捡呢?
      最终他捡到一个气息微弱的女婴,粗布包裹着,但婴孩的颈下却垫有一块柔软华贵的八蚕丝锦,上面绣了一个复杂的纹样。
      当时他并不知是何意,直到在毗陵被编入佃户,他四处打听。
      才知道那纹样是吴郡陆氏的家纹。
      他也想过要不要将其还给陆家要个赏钱。
      但自己不能人道的事绝不能被人知道。
      于是他留下了女婴,告诉邻里,那是自己死去的妻子留下的孩子。
      “夫人,当年您确实是在句容发动,诞下了大姑娘。”
      跟着陆三夫人嫁到陆家的杨嬷嬷说话声音越来越轻。
      “是了,是了……句容,还有八蚕丝锦,年岁也相当……”陆三夫人颤抖着唇瓣,泪又开始流淌,“快,快去告诉家主。”
      陆游冶叹了口气,温声道:“叔母怕是忙忘了,叔父前两日领了差事要去边境同南晋商议结盟事宜,算算日子,此时应到了湘水,怕是赶不回来,之后我会传信于他,看叔父打算如何。”
      “今日这事……得要两位哥哥先告假回家一趟,咱们得商量好章程。再有,这事儿既然已经传出去了,那得大大方方的叫大家都看明白,王家那边……”,她皱眉,“到时或许要劳烦叔母亲自登门一趟了。”
      陆三夫人连连点头,”好,都听你的。”
      让人将各位主子都送回去休息。
      田湘暂时住到三夫人院中,待晓春院打扫出来,再搬进去。
      待众人都离开,唯有陆无遗依旧一言不发。
      陆游冶拍拍她的肩膀,劝慰道:“阿姊不必担心,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阿姊。”
      终于,眼泪涌出,陆无遗呜呜地哭泣。
      “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四妹妹,我该怎么办?母亲,母亲不要我了呜呜……”
      她说话断断续续,总是被抽噎打断,心中巨大的惶恐和不安压垮了她。
      “陆家不至于养不起几个女郎,陆无遗,只会是你。”
      陆游冶话中的笃定和冷静感染了陆无遗,她渐渐止了哭声,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张自始至终都沉稳冷静的神女面。
      “可是……田姑娘,我着实是欠了她的……”
      “世间事,谁不是受了谁的恩,承了谁的果?既然发生了,无法改变,不如想想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今日本该是你与王翾的请期之日,被她这般大闹一番……”
      陆游冶止住了话头,抬手用帕子轻轻拭去陆无遗的眼泪。
      “对你来说,府里多了个姑娘本就没有那么重要,你是我叫了十六年的阿姊,这件事不会改变。”
      陆无遗生得并不算美。
      她的眉太淡,唇色也太浅,一张脸素净得像是雨后的青瓷,没有半分艳色。
      可若是谁见了她立在回廊下敛衽行礼的模样,便再不会去计较她的皮相。
      那脊背挺得笔直,脖颈微垂的弧度像是量过一般,连袖口褶皱垂落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王家的三郎对她一见钟情,转头便来上门求娶。
      她哭的时候,也只是安静地垂着头,让泪珠子一颗颗砸在素衣裙裾上,渐渐氤氲。
      算是劝住了,陆游冶让她的另一个贴身侍女文蝉送陆无遗回院休息。
      文娥如今算是陆府大半个掌事的,让她去送,是让这府里的人都知道。
      陆无遗,自始至终都会是陆氏的嫡长女。
      田湘,对不起了。
      可人生在世,心就是偏的。

      没时间向田湘道歉了,陆游冶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先是要将此事告知二位兄长,陆游冶闷在房里,一连写了三封信,分别送去湘水,虞山和禁军营。
      陆氏本是江东的大族,当年陆老夫人的丈夫正是吴郡太守,与李氏交好。
      大儿子和二儿子跟着如今赤武帝的父亲,也就是被追封的赤渊帝北上勤王。
      彼时天下大乱,叛党逆贼到处都是。
      天子召十八路诸侯讨伐逆贼,赤渊帝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这天下,就变成了七十二路诸侯争雄。
      赤渊帝被刺杀而死后,继承东桓军的是赤武帝的兄长武夷王。
      武夷王较之其父更为骁勇善战,而那时晋主式微,诸侯割据争雄。
      江东子弟靠着巨型艨艟和强大的水师,称霸桓江以南。
      陆老夫人的大儿子陆思苦曾替武夷王挡下一支毒箭,以至于陆家长房子嗣凋零,后继无人。
      可半年后武夷王死于两军对垒时的第二支毒箭。
      世人都道李家命数如此,却没想到小武夷王十岁的赤武帝扛起了东桓军这面旗。
      他不如其父兄勇猛,却擅于用人。
      陆老夫人的二儿子陆思朴就是他任命的郁林太守。
      郁林地处西南与南晋接壤,陆思朴在其位向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未出过错。
      直到十六年前,郁林捎来陆思朴的死讯和一个怀孕的女子。
      据从西南来的仆从说那女子是陆思朴的夫人。
      同年冬日,陆思朴的夫人诞下一个女婴。
      陆老夫人为其取名为陆游冶,在建业陆家,行四。
      老夫人的三儿子陆思衡倒是个好命的,他和陆思朴乃是一胎双生,他只不过晚了一刻出生,便留在吴郡富足的坞堡内,到了年纪便娶妻生子,单正妻所生就有一女二子。
      长女陆无遗,长子陆无憾和次子陆无厌。
      年长的陆无憾如今便是被中正官选中,上表赤武帝,领了个在虞山当乡佐的差事。
      近日赤武帝有再去虞山封禅的想法,就算陆无憾只是个乡佐有时也会被借调去别处,怕是赶不回来。
      不过在禁军营的陆无厌想必明日就能回府。
      至于建业城中的流言……
      陆游冶不打算再做什么,世家大族中的故事固然引人注意,但接下来建业城的大事还多着。
      远的不说,光是近期大公主选驸马一事便足以盖过真假千金的风头。
      再有下月的春日宴,全桓国的名士都汇集到建业,不知又有多少传世名篇诞生……
      只不过她须得敲打一下没心没肺的陆无愧,把嘴皮子捏紧了,别随便被人一套话就和盘托出。
      陆无愧是陆思衡的妾室所出,全家都搬来了建业城后才生的她。
      家里请了女师教导,待到她年满十四便能去建业城门东南角的文兴学宫上学。
      从陆无愧的禾丰院出来,到天色竟已这般黑。
      明明无风,墙角却传来竹叶簌簌的声响。
      “谁?”陆游冶警觉地看去。
      岱英和文蝉注意到女郎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女郎?”
      “你们……没听见吗?”
      或许是错觉,陆游冶心想。
      “叫家兵去那边看看”
      陆游冶指了指刚才莫名发出声响的墙角。
      “今夜必须加强巡逻,后院、厢房、书斋……哪一处都不准落下。”
      “是”
      文蝉去安排人手。
      “女郎是觉得……今夜不太平?”
      岱英问道。
      陆游冶摇摇头,“或许是我多想了,但……还是小心些好。”

      等陆游冶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奇异的空间,到处都是云和雾,地上冒出有粗有细的柱子直插云霄,当她抬头望去,却不见柱子的尽头,皆隐于灰色的云雾之中。
      这片空间中的唯一色彩,便是一尾穿梭于柱子表面的红鲤,长得十分普通,与天下千千万万条红鲤并无区别。
      但奇特的是,这条鱼,会说话。
      「醒来……然后……」
      然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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