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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纽约曼哈顿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外,是永不疲倦的城市霓虹,流淌成一条璀璨的、冰冷的星河。室内却截然相反。巨大的空间被极简的黑白灰分割,线条冷硬,如同他设计图纸上精准的切割。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雪松与清冷矿物混合的香薰气味。
这里是周屿白的世界,也是他的堡垒。
面前的弧形工作台上,胡乱散落着即将在桐城初展的“初雪·涅槃”系列的设计稿和模型。刚结束跨洋视频会议的周屿白摘下黑框眼镜,揉了揉眼眶,眼神定格在机票页面上。思绪不由的想起他们的初遇。
嘴角不由自主的弯了。
深秋的桐城一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独属于秋季的躁动与沉淀交织的气息。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金色,斜斜穿过教学楼高大的梧桐树梢,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余威尚在,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走廊里讨论成绩,有人欢喜有人忧。
“柠柠!姜柠柠,喜报喜报,这次数学没挂!老张说我还有救…啊---!”
“砰!”
一声闷响,画具盒、素描本、铅笔哗啦啦散落一地,林溪遥瞬间噤声。周围人皆向这边看过来。
她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带着清冽皂香和微微凉意“墙”。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溪遥完全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跪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痛的她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手里那张宣告“有救”的数学试卷,也如“青春小鸟”一样,飞走不复还,飘飘悠悠地落在几步开外。
糟糕的是,她正朝着走廊拐角处一个因昨夜暴雨而积下的浑浊小水洼摔去。
眼看脸蛋不保,林溪遥认命般闭上双眼,等待命运的审判。
电闪火石之时,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速度,猛地伸过来,稳稳托住她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指尖微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秋季校服衬衫,清晰地传递过来。
惊魂未定,林溪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把“心”重新咽回肚子里。她抬起头,顺着那只救了她“脸面”的手向上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干净利落的下颚线,然后是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再往上,是挺直的鼻梁。最后是一双犹如黑色玉石,剔透,却浸满了秋水的寒意的双眼。
午后的阳光恰好从他侧后方的高窗斜射进来,给他周身渡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却没能融化他眼底的半分冷清。他微微皱眉,目光扫过地上狼藉一片的画具和散落的纸张,最后才落到被他托住的林溪遥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走廊里细微的交谈声也停滞了。
“对…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林溪遥猛地回过神,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从对方手里挣脱站起来,动作太大,膝盖又是一阵钻心痛,身体不稳地晃了晃。
那只拖着她肩膀的手没有立刻松开,反而稍微用了点力,帮她稳住身形。直到确认她能自己站稳,他才像触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迅速而果断地收回了手。动作流畅,不带一丝留恋。
“没事。”
周屿白不再看林溪遥,目光重新地面那一片狼藉。
被撞翻的是一个硕大的木质画具盒,盖子摔开了,几管昂贵的进口颜料被撒的到处都是,各种型号的铅笔、炭笔也滚得到处都是。
原本在画盒里压着的尚未完成的雪景图,此刻孤零零地躺在那摊浑浊的水洼边缘,一角已被浸湿,晕开一小片灰色的污渍。
周屿白蹲下身,动作不急不缓。先将散落的笔和颜料放进画盒,最后捡起画。
林溪遥注视着他专注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心还在不规律的跳动着,但刚才的慌乱和尴尬被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取代。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她连忙道歉,看向被周屿白抓在手里的画,心里更是一沉。
“今天难道我要命陨在此了吗…最后杀死我的不是数学是…”
“这个还能补救吗?我……我赔给你!”
她抓住画卷的一角,试图用纸巾去吸干画稿上的水渍,动作笨拙又急切。
周屿白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下,目光在她因为愧疚和着急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半秒,又落回她手中的画稿上。
“不用。”
语气平淡,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那张湿了一角的画稿,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可惜了,初雪。”
周屿白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露出一点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遗憾。转瞬即逝,快得让林溪遥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遥遥!林溪遥!你没事吧?撞哪了,快让我看看,用不用去医疗室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姜柠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刚才林溪遥的那声惊叫把她吓得不轻。
姜柠扫视了一圈,蹲在地上、膝盖处校服裤子明显洇出一点可疑红色的好友,以及旁边那个沉默收拾残局的、气质冷得能冻死人的男生。
姜柠愣了一下,目光在周屿白那张过分好看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扫过,又看到地上那副显然价值不菲的湿了的画稿,立刻明白了大半。
“我的祖宗!让你别跑那么快!姜柠赶紧去扶林溪遥,心疼地看向她的膝盖“破皮了没?疼不疼啊?”又对着周屿白道歉:“对不起啊,这位同学!我朋友她……她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有点毛躁!你这画……要不要紧?”
“没事。”依旧是那两个字,简洁的吝啬。
周屿白转身离开。
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周屿白也不再是那个沉默背负期望的少年,现在是遥屿公司的Zhou先生了。国际建筑界瞩目的新锐,赞誉、财富、光环,如潮水般涌来。
他解开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倒映出他深邃沉静的眉眼,比少年时更添几分迫人的冷峻和掌控感。
目光落在工作台隐蔽的一角--静静躺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旧画夹。
他走过去,打开。
最上面,是修复后,即将作为压轴展品的《融雪》,冷冽磅礴,是毁灭后的新生赞歌。而在它下面,是那副被水渍晕染、永远停留在“未完成”状态的《初雪》残稿。粗糙的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弯曲,画卷上那道突兀的污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陈旧伤疤横在周屿白的心头,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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