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五十二赫兹的八月
我从未想过我还可以再见到他。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耳边持续不断,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白以安摇下车窗,对着我微微一笑。七月的热风灌进车内,吹散车内空调制造的虚假凉意。
“傻站着干什么,你到底上不上车”他催促道。
"去哪?"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睡傻了?自己定的地方自己不知道?"
我愣了愣,手虚扶在车门上。阳光从白以安身后斜射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恍如隔世。七年了,我没想到会在这个偏僻的加油站再次遇见他。
"乌斯怀亚。"他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年前那个雨夜,我们在大学宿舍楼顶喝得烂醉,我指着南方的天空说总有一天要开车去世界的尽头。白以安把啤酒罐捏得咔咔响,笑着说要当我的司机。那时我们年轻得以为承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皮革座椅被晒得发烫。"你记得。"
"我记得很多事。"白以安挂挡起步,没有看我。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棱角分明,下颌线比记忆中更加锋利。岁月在他眼角刻下细纹,却让他的气质更加沉稳。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风景开始流动。我偷偷打量他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手腕内侧有一道陌生的疤痕。那不是七年前该有的痕迹。
"怎么想到去乌斯怀亚?"我问。
后视镜里,白以安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路过加油站看到你,突然想起来了。"他顿了顿,"反正我也没什么目的地。"
谎言。我太了解他了,他撒谎时右眉会微微上扬。但我不再是二十二岁那个会戳破他所有谎言的陆时聿了,我只是点点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沉默在车内蔓延。白以安打开了收音机,电流杂音中传来一首老歌的旋律。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节奏,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在大学时常听的那首歌。白以安的手指也在方向盘上轻轻打着拍子,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但某种默契像一条细线,将七年的时光轻轻缝合。
中午时分,我们在一个路边休息站停车。白以安去买咖啡,我站在车边抽烟。风吹乱我的头发,也吹散了烟圈。远处,白以安端着两杯咖啡走来,阳光穿过他的白衬衫,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时光倒流。
"加奶不加糖,对吧?"他递给我一杯。
我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电流般的触感让我差点打翻杯子。"你还记得。"
"我说过,我记得很多事。"他靠在车头喝咖啡,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包括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白以安的动作僵住了。远处传来卡车鸣笛的声音,尖锐刺耳。"陆时聿,如果你想吵架,我现在就可以掉头送你回去。"
"我只是好奇。"我转动着纸杯,"七年了,你突然出现,说要带我去我们曾经约定要去的地方。这不合逻辑。"
"人生有多少事是合逻辑的?"他反问,眼睛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也许我只是突然厌倦了一个人开车。"
我们重新上路。这次沉默更加沉重,像一层厚厚的毛毯压得人喘不过气。白以安开得很快,仿佛在逃离什么。我注意到油表指针已经接近红线。
"该加油了。"我说。
"前面十公里有个小镇。"他简短地回答。
小镇比想象中还要小,只有一条主街,几家店铺。加油站旁边是一家老旧的汽车旅馆,招牌上的霓虹灯缺了几个字母。我们加完油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雷声。
"要下暴雨了。"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说,"前面的山路下雨容易塌方,建议你们明天再走。"
白以安看向我,用眼神询问。我耸耸肩:"你决定。"
"那就住一晚。"他说。
我们在汽车旅馆开了两个相邻的房间。房间简陋但干净,床单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我刚放下背包,豆大的雨点就开始砸在窗户上,很快连成一片水幕。
敲门声响起。白以安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和两个塑料杯。"找到点好东西。"
我们坐在我房间的窗边,看着暴雨如注。威士忌廉价但够烈,灼烧着喉咙滑入胃里,带来虚假的温暖。三杯下肚,白以安的脸颊泛起微红,眼神也变得柔和。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他突然问。
"大学文学社招新,你迟到了半小时,进门时撞翻了我的咖啡。"
"你当时瞪我的样子,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他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
"那是因为那杯咖啡我等了二十分钟。"
我们又喝了一杯,回忆如酒精般在血液中流淌。他谈起毕业后去了上海,进入一家公司;我说我留在北京,做了自由撰稿人。我们都小心地避开某些话题,比如为什么换了电话号码,为什么从未试图联系对方。
雨越下越大,窗户被敲打得砰砰作响。白以安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那道疤痕完全暴露在我眼前——一条狰狞的粉红色痕迹,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内侧。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想要拉下袖子,但酒精让他动作迟缓。
"怎么回事?"我问,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没什么,工作压力大时犯的傻事。"他试图轻描淡写,但眼神闪烁。
"什么时候?"
"三年前。"他停顿了一下,"听说你要结婚的消息那天。"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雨声、呼吸声、心跳声都消失了。"我要结婚?"我艰难地重复,"谁告诉你的?"
"林楠。他说你要和大学时总给你送早餐的那个女生结婚了。"白以安盯着杯中的酒,"我想祝福你,但发现所有联系方式都被你切断了。"
我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苦涩。"林楠暗恋那个女生四年,你居然信他的话?我从来没有——"我突然停住,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所以你是因为这个..."
"割腕?"白以安平静地接上,"不全是。那时我刚被诊断出抑郁症,工作也一团糟。那个消息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我夺过他的手腕,指尖轻轻抚过那道伤疤,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阻止那个瞬间。"我从来没有切断联系,"我低声说,"是你先不回我消息的。毕业典礼后,我给你发了三个月的信息,你一条都没回。"
白以安的眼睛瞪大了。"我换了号码,因为前公司...等等,你发了什么?"
"问你为什么突然消失,问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我的声音哽咽了,"最后我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白以安的脸色变得苍白。"我从来没收到...我的旧手机在离职时被公司收走了。我以为...是你决定结束..."
我们沉默地对视,七年误解的重量压得人直不起腰。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湿润的眼睛。
"所以这些年,"他轻声问,"你恨我吗?"
我松开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抓住。他的掌心温暖而粗糙,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我恨过,"我诚实地回答,"但更多的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白以安的手指与我的交缠在一起,像七年前常做的那样。威士忌的酒瓶已经空了,雨声渐渐变小,但谁都没有动。在这个不知名小镇的汽车旅馆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我们明天还去乌斯怀亚吗?"最终我问道。
白以安看着我们交握的手,嘴角微微上扬。"除非你还有别的约会。"
我踢了他一脚,他笑着躲开,然后突然倾身过来,额头抵着我的肩膀。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我眼眶发热——这是他疲惫时惯常的姿态。
"陆时聿。"他的声音闷在我的衣服里,"这次我会开慢一点。"
我明白他话中的隐喻,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发丝比记忆中硬了些,掺杂了几根银白。"睡吧,"我说,"明天还要赶路。"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落下来,像一条银色的路,通向世界尽头。
插入书签
其实偏红明较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