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回响

　　六月的暴雨像是从天上砸下来的，每一滴都带着砸断树枝的力道。

　　林清婉缩在老樟树虬结的根须间，裤脚早已湿透，黏在小腿上泛着冰凉的潮气。她怀里紧紧抱着速写本，纸页边缘被雨水浸得发皱，上面刚画了一半的绳纹陶罐纹样正慢慢晕开，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有人吗？” 她的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只剩下微弱的气音。半小时前，她只是蹲在土坡下记录新出土的陶片，抬头时队友的身影就已隐进了骤然升起的白雾里。考古营地在山坳那头，按理说走十分钟就能到，可这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手机屏幕上只有 “无服务” 三个灰色的字。

　　风卷着雨丝灌进领口，林清婉打了个寒颤，把速写本往怀里又按了按。这是她跟着考古系来郊外实习的第三天，昨天还是晴空万里，向导说山里的天气比翻书还快，没想到快到能让人瞬间迷失方向。她试着往记忆中营地的方向走了两步，脚下的泥地立刻陷下去半寸，溅起的泥浆糊在帆布鞋上，沉重得像灌了铅。

　　就在这时，雨幕里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不是风声，也不是树枝断裂的声音，更像是…… 布料摩擦草叶的窸窣。

　　林清婉猛地屏住呼吸，攥紧了口袋里的美工刀 —— 那是她削铅笔用的，此刻却成了唯一的防身武器。雾气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很高，穿着深色的冲锋衣，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

　　来人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她，脚步顿了顿。林清婉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在潮湿的泥土气息里，若有似无。她顺着对方垂在身侧的手往下看，冲锋衣的袖口卷着，露出一小截手腕，那里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心脏骤然缩紧，林清婉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住冰冷的树干。

　　对方却没再靠近，只是抬起手，递过来一把黑色的伞。伞面不算新，边缘有处不易察觉的月牙形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到过。林清婉犹豫着没接，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里，涩得她眨了眨眼。

　　“拿着。” 对方的声音很沉，像被雨水泡过的石头，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清婉迟疑地接过伞，伞柄还带着点残留的体温。她刚撑开伞，就见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了过来。展开一看，是张手绘的路线图，线条凌厉短促，用黑色水笔画出了几条岔路，终点处画了个简单的帐篷符号，旁边标着两个字：营地。字迹和线条一样，硬得像刻出来的。

　　“跟着走。” 对方只说了这两个字，转身就往雾里走，步伐很大，踩在泥地里几乎没什么声音。

　　林清婉愣了愣，赶紧跟上。伞面不算大，她刻意跟对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却还是能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她注意到对方的步伐很稳，即使在湿滑的坡地上也没打滑，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你也是来实习的吗？” 林清婉忍不住问，声音被雨声切得七零八落。

　　前面的人没回头，像是没听见。

　　林清婉识趣地闭了嘴，低头盯着那张路线图。图上的标记很简洁，却异常精准，每次走到岔路口，对方总会提前半步转向正确的方向。雾气渐渐淡了些，能看到远处晃动的灯光，营地的轮廓在雨幕里隐约可见。

　　快到营地时，林清婉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正好撞在对方背上。对方的身体硬得像块石头，她慌忙站稳，抬头道歉时，正好看到对方转过来的手腕 —— 冲锋衣的袖口滑了下去，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大概两厘米长，像条苍白的虫子趴在皮肤上。

　　“对不……”“起” 字还没说出口，林清婉就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双很凉的眼睛，瞳孔是深黑色的，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带着一种审视的冷冽盯着她，仿佛在警告她别多管闲事。

　　林清婉的话卡在喉咙里，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营地的灯光越来越亮，队友的呼喊声穿破雨幕传来：“清婉！你在哪？”

　　对方停下脚步，侧过身示意她往前走。林清婉咬了咬唇，抱着速写本快步走向营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 那个人站在雨里，黑色的冲锋衣被雨水打湿，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兜帽下的脸依旧看不清，只有那把有划痕的黑伞，在白茫茫的雨雾里格外显眼。

　　“清婉！你可算回来了！” 队友跑过来扶住她，“我们找了你快一小时，手机也打不通，吓死我了。”

　　林清婉回头再看时，那片雨幕里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相遇只是一场被雨水泡出来的幻觉。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路线图，纸张边缘被雨水浸得发卷，凌厉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刚才是谁送你回来的？” 队友好奇地问。

　　“不知道，” 林清婉握紧了那张纸，“她没说名字。”

　　夜里的雨还在下，林清婉坐在帐篷里烘干速写本，手指反复摩挲着路线图上的字迹。她想起那个袖口的血迹，想起那道苍白的疤痕，想起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 —— 那个人身上，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像这山里的雾，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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