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缚

　　晚上十点，写字楼的灯光依旧密集如星，陈叙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旋转门，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衬衫后背洇着一片深色的汗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合作方发来的修改意见，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像无数只蚂蚁，爬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他连续第三周每天睡不够五小时。上周约好和网友见面，对方特意从邻市赶来，他却因为临时加班放了鸽子，对话框里最后那句“算了，你忙吧”至今还刺在屏幕上。陈叙捏紧手机，指腹在冰凉的玻璃壳上蹭出白痕——他连好好爱一个人的力气，好像都被工作榨干了。

　　第三次，又是那条项链。

　　银色十字架卡在台阶的缝隙里，链条绕成凌乱的圈，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周一早上他赶地铁，差点被这东西绊到鞋跟；周三中午下楼买咖啡，它赫然躺在花坛边缘，像谁故意摆在那儿。陈默皱了皱眉，绕开台阶往人行道走——这年头连恶作剧都这么没创意，说不定是哪个网红博主在拍“路人反应”，他可没精力配合演出。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是老板发来的消息：“客户临时改了需求，方案重做，明早八点带过来。”

　　陈叙猛地停住脚，胸腔里像有团火“轰”地炸开。他想起自己空荡的冰箱，想起沙发上堆了一周的脏衣服，想起手机里那个再也没亮起过的对话框……所有情绪拧成一股绳，狠狠勒住了他的理智。去他的方案，去他的全勤奖，今天谁拦着他下班他跟谁急。

　　然后，他又看见了那条项链。

　　不知什么时候，它被挪到了旋转门正前方的地毯上，十字架的尖端朝上，像是在无声地挑衅。陈叙盯着那抹银色看了三秒，加班的疲惫、被打乱的计划、无处安放的孤独……所有情绪冲垮了堤坝。

　　“烦死了！”

　　他弯腰捡起项链，链条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十字架的棱角硌得皮肤发疼。陈默没看第二眼，胡乱塞进裤兜，拉链“咔哒”一声拉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股莫名的烦躁一并锁进去。

　　回到家时，出租屋黑沉沉的。玄关灯接触不良，按了三下才亮起昏黄的光。陈叙踢掉皮鞋，把公文包随手扔在地上，连澡都没洗，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他甚至没力气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把一条来路不明的项链捡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灼痛惊醒。

　　不是发烧的那种烫，而是像有团火在皮肤底下烧，精准地定位在右裤兜的位置。陈叙猛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摸，掏出的却是那条被遗忘的十字架项链——此刻它烫得像块烙铁，银色表面泛着诡异的红光，链条自动散开，在空中悬浮成一个规整的圈。

　　“操！”陈叙吓得手一松，项链却没掉下去，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缓缓升到他眼前。

　　紧接着，一道清冷的男声在他头顶响起，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嘲弄：“三请四邀才肯捡，你倒是比我当年还难请。”

　　陈叙僵硬地抬头，心脏骤然停跳半拍。

　　沙发正前方的半空中，飘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衣料是上好的锦缎，领口绣着暗纹，在昏暗的客厅里泛着柔和的光。他长发束在头顶，用根玉簪固定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衬得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陈默能透过他的身体，清晰地看到后面墙上贴着的电影海报。

　　是鬼！

　　这个认知像冰水从头顶浇下，陈叙的第一个反应是往后缩，结果动作太急，连人带沙发垫滚到了地上。他手脚并用地想爬，腿却软得像面条，脑子里只剩下“完了完了，加班把人加死了，这是出幻觉了还是真撞鬼了”的念头。更让他窘迫的是，这鬼长得……该死的好看。眉如墨画，眼若寒星，哪怕冷着脸，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是他曾在无数次幻想里勾勒过的模样。

　　“不必惊慌。”那鬼——或者说，古装男鬼——缓缓落地，长衫下摆扫过地毯，却没留下任何痕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默，眉峰微挑，眼神里带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我不会害你。”

　　“不害我你……你飘着？”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咽口水，喉咙却干得发疼，“你是谁？这破项链是怎么回事？”

　　男鬼的目光落在悬浮的十字架上，红光不知何时已经褪去，项链又恢复了冰凉的银色。“我叫离澈，”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这是我的魂器，百年前含冤而死，魂魄便被锁在此处。”

　　陈叙愣住了。他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抓住了重点：“魂器？那你……”

　　“此器有灵，需得有缘人主动拾起，方能暂时挣脱束缚。”离澈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三百七十二年，你是第一个捡起它的人。”

　　陈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想起这四天三次见到项链的场景，想起自己每次都绕着走，最后是因为被加班逼疯了才赌气捡起来……原来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幻觉，而是他稀里糊涂地，成了这个百年老鬼的“有缘人”？

　　“所……所以呢？”他艰难地问，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我捡都捡了，你能放我走了吗？我一个人过日子，本来就够麻烦了，真没时间陪你……”

　　离澈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面裂开一道缝，透出点活气。“放你走？”他弯下腰，凑近陈叙，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带着种奇异的冷香，“魂器认主，你既已拾起，便是与我绑定了。想走？怕是由不得你了。”

　　话音刚落，悬浮的项链突然动了。它像有生命般飞过来，链条自动缠绕上陈叙的手腕，十字架贴着他的脉搏，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陈默想扯掉，却发现链条像是长在了肉里，纹丝不动。

　　“你！”他又惊又怒，却对上离澈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近距离看，这双眼睛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陈叙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连恐惧都淡了几分。

　　“莫怕，”离澈直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帮我洗清冤屈，自会解了这绑定。在此之前……”他扫了眼陈叙扔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标题赫然是“项目方案最终版”，“你似乎，还有工作没做完？”

　　陈叙看着手腕上的项链，又看看飘在客厅中央的古装男鬼——对方正垂眸打量着他散落在沙发上的男士香水和未拆封的彩虹挂件，眼神里带着点困惑的探究。他突然觉得，连续加班好像也不是最可怕的事了。

　　他瘫坐在地上，望着天花板，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如此荒谬的认知——比起一个人在空荡的出租屋里耗到天亮，似乎被一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百年老鬼缠上，更让人……无措。而这场从抗拒开始的绑定，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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