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絮与未拆的钥匙》

　　那些天空里匆忙盛开的夏天，阳光就有了最繁盛的节日。

　　“林之夏！现在都几点了还不起床？你是不是不用上学了！”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点踉跄的拖沓，偶尔撞到扶手发出“哐当”闷响，最后以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收尾。房间里的光线浮动着细小尘埃，像无数金粉在跳舞，最亮的那片落在床头，把枕头边角染得毛茸茸的，连床尾校服衣角都晒出温热暖意。窗台上的盆栽镀着金边，叶片露珠反射着光，像撒了把碎钻，整个房间浸在安静明亮的暖意里。

　　“知道了……妈”，刚睡醒的林之夏声音像叹息，带着未散的沙哑，“嗯嗯……等会”，说完又把头埋回抱枕，像只懒得挪窝的猫。

　　“林！之！夏！都快8点了还赖床？”

　　“什……什么！我靠，睡过头了！”林之夏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眼睛没完全睁开就手忙脚乱摸衣服。校服穿反半边，拽下来重穿时差点滚下床，拖鞋一只踩在脚边，一只被踢到床底，他干脆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触感激得打了个激灵。

　　“赶紧的！我上班去了，早餐放桌上，记得拿在路上吃。”妈妈说完便下了楼。

　　林之夏抓起牙刷胡乱塞进嘴，牙膏沫沾到下巴也顾不上擦，含着漱口水去够书包，拉链卡住时使劲一拽，笔袋“哗啦”掉出来，几支笔滚得满地都是。“啊……真倒霉。”收拾好一切，他趿着拖鞋冲到门口换鞋，拉链没拉好的书包甩在肩上，嘴里叼着半瓶牛奶，反手带上门就往公交站跑。楼下报站声隐约传来，他加快脚步，把残存的困意甩在身后。

　　离车门两步远时，司机正要关闸，他忙扬声喊“等等！”，一个箭步跨上去，手撑扶手大口喘气，校服后背已洇出小片汗湿。车窗外树影飞快后掠，“总算赶上了……就是估计要迟到了。”他刚喘匀气，脑子里突然“嗡”一声——班主任抿紧的嘴仿佛贴在耳边。上周迟到被叫去办公室，老师指尖敲桌面的声响还在回荡，“班里就你特殊？”像根小刺扎着，他拽了拽皱巴巴的袖口，后背的汗更黏了，连窗外阳光都显得晃眼，盘算着借口却觉得哪种都站不住脚，“啊，好烦，又要挨批了。”

　　公交在学校对面站台停下，林之夏深吸一口气，拖着发软的腿往教室冲。冲进教室时早读铃刚响，他猫着腰往座位挪，同桌顾凡赶紧拽他衣角，往抽屉塞了包热乎豆浆：“差点被老班收走！”他刚想道谢，班主任已抱着教案进来，目光扫过他时，心又悬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过早读，课间顾凡凑过来：“哎，咱班后门监控是不是坏了？我昨天看见……”话没说完，班长突然喊林之夏去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才知是补上周迟到的检讨，低头写字时，他瞥见老师电脑屏幕上，有则公交事故新闻，配图里那抹校服身影让他手抖——背影的校服褶皱、衣角弧度，和自己今早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

　　“老师……这新闻是？”林之夏声音发涩。

　　班主任瞥了眼屏幕，淡淡道：“今早推送的，昨晚城郊公交失控，好在没人员伤亡。”

　　没人员伤亡……可那身影怎么会和自己这么像？林之夏满心疑惑回到教室，顾凡看他脸色差，追问半天，他把事一说，顾凡眼睛瞪圆：“你说，会不会是……ghost？”话刚出口，上课铃炸响，林之夏整节课都心不在焉。

　　熬到放学，他拽着顾凡往公交公司跑。调度室工作人员查了监控，却说昨晚城郊线根本没运营。林之夏脑袋“嗡”一声，难道看花眼了？正茫然时，调度室角落传来沙哑声音：“那趟车……十年前倒是出过事。”两人转头，见个白发老司机盯着林之夏的校服，突然哽咽：“当年……我开的车，有个穿校服的学生……唉，车祸后就没找到人……”老司机颤巍巍掏出张泛黄照片，林之夏凑过去，照片里穿校服的少年背对镜头，衣角褶皱竟和新闻配图、自己今早校服完全重合！“这孩子……叫陈默，当年和你一样大……”老司机声音发颤，“车祸后连尸体都没找到，可每隔几年，就有司机说在城郊线看见穿同款校服的身影……”

　　林之夏攥着照片往学校跑，路过废弃仓库时，一阵熟悉的公交刹车声传来。他猛地回头，竟看见十年前那辆出事公交停在路边，车门开着，穿校服的陈默正冲他招手！林之夏大脑空白，抬脚要追，顾凡死命拽住他：“别去！这是时空陷阱！”可他像被蛊惑，挣脱开就往公交跑，刚踏上台阶，眼前场景骤变——自己竟回到今早赶公交的时刻，车窗外，陈默的身影渐渐和自己重叠……

　　此时校园里，班主任盯着电脑里林之夏的迟到记录，指尖摩挲着十年前“学生失踪案”的档案，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又循环了啊……这次，你能找到出口吗？”

　　林之夏再次睁眼，发现回到“今早被妈妈叫醒”的时刻——房间尘埃飞舞、妈妈的催促声分毫不差。他慌乱摸出手机，备忘录里多了条血色字体的留言：“第2次循环，记住：校服褶皱是锚点，陈默的照片别给顾凡。”指尖在屏幕上狠狠攥出红痕，血色字迹像活的，在视网膜上烧出灼痛。他猛地扭头看床头——昨天被他穿反扔在椅背上的校服，此刻正规规矩矩叠着，左胸口的褶皱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像道被反复熨烫的伤疤。

　　“之夏！再磨蹭公交要赶不上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撞过来，连尾音的急躁都和上一次丝毫不差。

　　他抓起校服往身上套，手指触到那道褶皱时，手机突然震了震。备忘录自动刷新，新增一行灰字：“上一次循环死亡原因：向顾凡出示陈默照片，触发‘守关人警报’，被时空裂缝吞噬于废弃仓库。”

　　心脏像被公交急刹车的惯性攥住，他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眼尾泛着红——和上一次被班主任训话时一模一样。水流砸在脸上，冰凉感却冲不散那个画面：顾凡接过照片时突然僵硬的笑，仓库里凭空裂开的黑色缝隙，还有陈默幻影在裂缝里伸出的手，指甲泛着青灰。

　　“必须避开顾凡。”林之夏咬着牙扯领带，余光瞥见洗手台边缘的牙膏——和上一次一样，挤成歪歪扭扭的“S”形。他突然抓起牙膏管往垃圾桶扔，金属管撞在桶壁上发出脆响。

　　厨房的催促声停了半秒。

　　林之夏后背瞬间发毛。上一次，妈妈从没停过催促。

　　他贴着墙挪到厨房门口，看见妈妈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锅铲悬在半空一动不动。晨光从纱窗漏进来，在她肩头投下格子阴影，那些阴影却像水一样缓缓流动。

　　“妈？”他试探着喊。

　　妈妈缓缓转过身，笑容柔和，眼角细纹和记忆里一致——除了眼睛。她的瞳孔里没有映出他的影子，只有一片旋转的灰雾，像废弃仓库里的裂缝。

　　“校服穿好了吗？”声音比刚才沉了半调，“顾凡刚才打电话来，说在公交站等你呢。”

　　林之夏的呼吸骤然卡住。手机备忘录在口袋里发烫，他知道，这一次的循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之夏压着恐惧说：“我……我知道了，妈，我这就去。”攥紧书包带往门外冲。

　　刚拐出楼道，就撞见顾凡倚在公交站牌下，校服领口沾着片梧桐絮，冲他笑：“哟，林少爷今天没把自己摔下床呀？”可那笑在他眼里多了层怪异——顾凡平时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此刻像被什么拽住，眼角垂着，和妈妈刚才的神态诡异地重合。

　　“发什么呆！”顾凡伸手拽他袖子，林之夏猛地后退半步，书包里的陈默照片硌得肋骨生疼。顾凡的手僵在半空，眼尾的阴影晃了晃，声音低下去：“你……知道了？”这话像把钥匙，“咔嗒”打开混沌的记忆——上一次，他就是在顾凡说这句话后，鬼使神差掏出照片，然后……被拖进裂缝。

　　“知道什么？”林之夏扯起嘴角装傻，脚尖悄悄往后挪，“知道你又要抢我豆浆喝？”顾凡眨眨眼，眼尾阴影倏地消失，笑又甜起来：“才不抢呢！不过……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说话间往他身边凑，发丝扫过手腕，带着股阴冷潮气，像仓库里终年不散的寒气。

　　公交报站声突然炸响，林之夏趁机跳上台阶：“车来了！”车门关闭的瞬间，他从车窗看顾凡，对方还站在原地，校服领口的梧桐絮变成缕青灰烟雾，慢悠悠往站牌后飘——那里，隐隐约约立着十年前那辆出事公交的轮廓。

　　车厢里，林之夏摸出手机，备忘录又自动更新：“本次循环异常点：顾凡提前知晓循环，妈妈行为异化，触发‘守关人干扰模式’。”他盯着“守关人”三个字，想起班主任电脑里泛黄的档案，后背的汗把校服贴成冰凉的壳。

　　车过城郊桥，熟悉的废弃仓库出现在视野，车门毫无征兆地打开，冷风吹得人骨头缝发麻。有个穿校服的身影在仓库门口晃，衣角褶皱和陈默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别去……”林之夏攥紧扶手，指甲掐进掌心，可身体却不受控地起身。这时，后排传来沙哑声音：“十年前，我也是这么被拉下去的……”回头看，后排不知何时坐了个白发老司机，冲他笑，脸上皱纹里嵌着的，是和公交公司遇见的老司机一样的哀伤。

　　车门“哐当”关闭，老司机的脸迅速模糊成雾气，只剩句话飘进耳朵：“找……最后一班车的钥匙……”林之夏摸遍口袋，指缝里突然多出枚生锈的钥匙，齿纹和陈默照片背后的划痕完美契合。

　　公交在学校门口停下时，早读铃刚好响起。林之夏猫着腰往座位挪，顾凡的手又要伸过来拽他衣角，他却从书包里摸出个空豆浆袋晃了晃：“诺，给你留的……不过被我喝光啦！”顾凡的手猛地缩回，眼尾阴影又开始晃动，可这次，林之夏分明看见，阴影里透出丝……不甘？

　　早读结束，班长来喊他去办公室。林之夏深吸口气，攥着生锈钥匙推开办公室门，班主任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的公交事故新闻配图，不知何时变成了陈默站在仓库门口的照片，而照片里陈默的手，正握着和他口袋里一样的钥匙。

　　林之夏攥着钥匙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班主任缓缓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竟倒映着陈默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青灰雾气。

　　“坐吧。”班主任的声音像浸了冰碴，“你终于拿到‘回溯钥匙’了。”

　　林之夏没动，钥匙在掌心转了个圈，齿纹刮着皮肤生疼：“您……到底是谁？”

　　班主任笑了，笑声里混着老司机的沙哑与顾凡的清甜，像无数声音在喉咙里绞成一团：“我是守关人，也是……十年前的陈默啊。”

　　这话炸得林之夏耳鸣，他踉跄着撞向椅子，看见班主任的校服开始扭曲，领口褶皱慢慢变成陈默照片里的模样，连头发都褪成黑色，泛起和老司机一样的灰白。“当年我没消失，”班主任——或者说陈默——指着电脑屏幕，“我困在‘循环播报’里，每次有人触发回溯，我就分裂成不同身份，当幻影、当被你怀疑的同学。”

　　林之夏盯着他校服上的褶皱，突然想起顾凡领口的青灰烟雾，想起妈妈瞳孔里的裂缝，原来所有人，都是陈默的碎片，在循环里反复拼凑又破碎。“那钥匙……能结束这一切？”他把钥匙拍在桌上，金属碰撞声里，办公室的墙开始渗水般泛黑，露出废弃仓库的轮廓。

　　陈默的手抚过钥匙，长叹：“它能打开‘循环播报台’，可你得选——用它销毁所有碎片，我彻底消失；或者……你留下当新的守关人，继续拼凑我的残魂。”

　　林之夏后背抵着泛黑的墙，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公交裂缝里的寒气，想起顾凡不甘的眼神、妈妈混沌的瞳孔，原来这不是无限流闯关，是场用“自我”当筹码的灵魂拼图。

　　“我……要结束循环。”林之夏抓起钥匙，冲向泛黑的墙，身后传来陈默破碎的笑声。穿过墙的瞬间，他又看见那个穿校服的身影在仓库里招手，可这次，身影的轮廓渐渐清晰——是无数个碎片重叠成的自己。

　　仓库中央，十年前的出事公交闪着幽光，车门上的锈迹和钥匙齿纹严丝合缝。林之夏把钥匙插进去，听见无数声音在喊：“别开！开了就见不到顾凡了！”可他还是拧动钥匙，公交里涌出刺眼的光，所有碎片像被吸尘器卷走，包括他关于妈妈早餐、顾凡玩笑的记忆。

　　再次睁眼，林之夏躺在自家床上，阳光里的尘埃安静飞舞，妈妈的催促声清晰又真实，没有褶皱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手机备忘录干干净净……

　　他冲到公交站，顾凡笑着递来豆浆：“看你今天没迟到，奖你的！”可林之夏盯着他眼尾，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放学，他路过班主任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老司机的咳嗽、顾凡的笑，还有句模糊的：“又循环了……这次，他没选错啊。”林之夏攥紧书包带，突然想起口袋里还藏着半枚生锈的钥匙齿纹，在阳光里泛着青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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