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尔·李博士的岛

　　漫长的星际航行后，飞船终于要停靠了。舱体内非常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小蜂鸣声

　　厄诺站在巨大的舷窗前，往自己的航行日志上写道：“宇宙里有太多星星了，eb6985并不起眼，从外观上来看，它是一颗淡紫色的圆石头。”

　　顿了顿，他继续写道：“希望我在这里有好运气。愿主保佑。”

　　“我们这颗星球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覆盖着海水，长官。”说话的男人穿着白色的防护服，整张面孔都隐没在黑色的面罩之下，声音被隔断得有些失真，“和‘家园’不一样，这里的海水是紫色的，而且没有卫星的引力影响，它非常平静。”

　　厄诺说：“海水的密度和家园也不一样，这些水看起来很粘稠。”

　　“是的，”带着防护面罩的人说，“比起水，这更像是某种胶质。您喜欢果冻吗？我认为这两者有些相似之处。”

　　厄诺点点头，“在我来之前，这里的管理人员是塞林尔·李博士？”

　　“是的。”

　　“他现在在哪里？”

　　“我就是塞林尔·李。”

　　厄诺的脚步终于停下来，他脚步一旋，正对着塞林尔，道：“就是你？”

　　“是我，长官。”

　　“很好，eb6958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辖区，由我进行暂时性管理，你知道并且接受吗？”

　　“当然，”塞林尔笑了，“一切任您差遣。”

　　eb6985的发现是后星航时代的产物，那时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第三宇宙，据统计，帝国每人平均拥有5.7个宜居星球。

　　eb6958离首都星“家园”非常遥远，物资匮乏，只具备一点微不足道的科研价值。

　　三年前，塞林尔·李博士申请调往eb6958，随行的有两名助理，三年时间里，这里的常驻人口增加至6人。

　　但在三个月前，附近的一艘货运飞船收到了求救信号，船长立刻予以回应，但那信号很快就沉寂了，他们没再收到回复。

　　这突如其来的求救信号在这之后又出现了几次，被不同的飞船收集到，被救助中心标为异常。

　　“您是为此而来的？”塞林尔看了厄诺一眼，但即时他带着面罩，厄诺也能感到对方的视线重心其实在他身后——的智械卫队上。

　　智械是人形武器，厄诺带来了五只，它们可以在半个月内将这片紫色的大海蒸发殆尽。

　　厄诺答道：“如果你没有做错事，就不用害怕。我们不伤害无辜。”

　　“唔……老实说，我并不确定。”塞林尔博士抬了抬手，在自己后颈处摁了一下，恩诺身后的智械应声而动，一点红色的激光印在博士面罩的圆心处。

　　“别激动。”塞林尔博士说着，随着咔嗒一声，他的面罩徐徐展开，“我只是把工作服脱下来。”

　　博士笑了一下：“以示诚意。”

　　出乎意料，他很年轻，但有着一头白发，眼睛是一种奇异的粉红色。

　　厄诺皱了皱眉，往后稍稍退了一步，这种异常的颜色让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传染病。

　　“您是自然人吧？听说所有自然人都只做过一种基因改造，将对劣等基因的厌恶刻录在DNA里，杜绝两者通婚的可能，避免自然基因被改造。”

　　厄诺冷淡地摇头：“自然人不做基因改造，那只是一种疫苗。”或者说，一种深度催眠。

　　塞林尔博士叹口气，将自己的脸容重新遮起来：“太遗憾了，我的基因正是劣等中的劣等。”

　　厄诺并不答话，直接问道：“‘我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塞林尔走在前面领路，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厄诺感觉他似乎笑了一下：“您太心急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说完要很长时间呢。请跟我来，我先带您落脚。”

　　“首先我要声明，这座岛上没有任何人死亡。他们只是……精神失常？我认为这样说比较贴切。”

　　厄诺皱眉：“岛？精神失常？”

　　塞林尔博士笑起来：“您说话真简洁。不过我听懂了。”

　　他们坐在一间合金制成的四四方方的小房子里，一面墙上堆着货运箱改造成的酒架，吧台是两条凳子和一块木板支起来的，看起来既像公共厕所，又像加油站的仓库。

　　然而，这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娱乐场所。

　　“eb6958全是海水，我们在一块露出较大的岩石块上建造了这个基地，不就像个岛吗？”

　　塞林尔给厄诺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语气平常道：“我们这里本来有个很棒的调酒师，不过他也精神失常了。”

　　厄诺问道：“他叫什么？”

　　“纳祖亚。”

　　厄诺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是你最开始的助理之一？”

　　塞林尔点点头，举杯往嘴边送，举到一半，想起自己还戴着面罩，“噢……忘了这个，您介意我露半张脸吗？”

　　厄诺没有做声。塞林尔博士按下按钮，面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像幕布一样往上升起，到鼻子上方便不动了，只露出鼻尖和瘦削的下巴。

　　“你和你助理的关系不好？”

　　“嗯？”塞林尔博士的嘴巴惊讶得微微张开了一点，嘴唇被酒液浸润了，厄诺发现他的表情很丰富，“不不不，请您不要问这种陷阱问题。”

　　“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唉，当然‘不是’。”塞林尔说，“我认为我和他关系很好。”

　　“你认为？”

　　“我个人是很喜欢他的。不过，也许他不怎么喜欢我。”

　　厄诺挑了挑眉。

　　塞林尔看着他，叹了口气，“您又在想坏事情了。他对我的讨厌，我想，只是对我一些行为的讨厌。”

　　“比如呢？”

　　“我的不近人情。

　　“eb6958很冷清，最开始，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但我醉心研究，除开工作之外，从来不和他们闲谈，因此我们从一开始就算不上熟悉。

　　“其次，我只能给他们开出低廉的薪水。虽说他们来的时候声称自己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结业论文——也许人类就是这样吧。”

　　“你没有考虑过涨薪吗？”

　　“请别开玩笑了，”塞林尔博士放下酒杯，“我的时间很宝贵，至于金钱——我自己也没有。”

　　说到这里，塞林尔博士看了一眼时间：“如果您不介意，我现在要回去实验室了。您可以找我另一个助理谈谈，他叫凯利斯，在实验室等我换班。”

　　他和塞林尔一起往实验室走去，期间塞林尔一直低着头赶路，双手插在防护服的衣兜里，默默不语。

　　厄诺突然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于是道：“把你的面罩解开。”

　　塞林尔似乎是吃了一惊，转头看了他一眼，脚步也微微一顿。他顺从了厄诺的命令，又在后颈处按了一下。

　　这次他们的距离要近一些，厄诺能清楚地看见黑色的面罩像水面一样，缓慢地波动着上升。

　　这厄诺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材料，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看久了，却会感到一种怪异。

　　厄诺凝视这面罩，一张苍白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以及一对粉红色的眼睛。

　　厄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我吓到您了？”

　　“没有。”厄诺立刻否认了。

　　塞林尔本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对厄诺只是随口一问，但是看到这位长官空白的表情，不免也觉得有趣。

　　“您应该从没见过我这样的长相。您觉得丑陋吗？”

　　厄诺仍然没有从那种心惊肉跳中回过神，由于基因疫苗——厄诺更倾向于将它理解为心理暗示，他很难描述看到博士的感受。

　　“……不，”厄诺含糊道，“你只是脸色太苍白。”

　　塞林尔博士当然不丑，但劣等基因从来不在自然人的审美评价体系里面。厄诺无法表达，只能躲避这个话题，就像躲避一只美丽的洪水猛兽。

　　他心中对那面罩的疑虑，也暂时被搁置起来。

　　“我们到了。”塞林尔博士站在一扇巨大的金属门前说。

　　“进实验室要全身消毒，换上配套的防护服，为了避免麻烦，您不介意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目前为止，这门是这个基地里厄诺看到的最具有科技感的事物。厄诺扫了博士一眼：“你到底在研究什么？”

　　“这个嘛，”博士一笑，“时间不等人，我该去工作了。”

　　“您以后会有充足的机会了解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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