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我在等你

　　北城的雨总带着股拧不干的湿意，把深秋的梧桐叶泡得发沉，一片片砸在“魅影”会所的玻璃幕墙上，像谁在窗外敲着带水的鼓点。

　　程淮坐在三楼的VIP包厢里，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一颤，才慢条斯理地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烟雾缭绕中，他垂着眼皮看楼下——赵野的车刚停在会所门口，黑色宾利的车灯刺破雨幕，像头蛰伏的兽。

　　“程总，赵总到了。”身边的助理陈默低声提醒，视线不自觉地瞟向程淮握着酒杯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是常年握笔又或是……用力攥过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程淮没应声，只是端起酒杯抿了口。威士忌的辛辣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点翻涌的涩。三年了，他和赵野整整三年没见。最后一面是在市一院的走廊，赵野穿着沾了血的白衬衫，眼里的红血丝比急诊灯还刺眼，说：“程淮，我们到此为止。”

　　包厢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身寒气的赵野走了进来。他比三年前更高了些，宽肩窄腰裹在定制西装里，下颌线绷得像把没出鞘的刀。目光扫过全场，在落在程淮身上时，明显顿了半秒，随即冷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赵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合作方李总赶紧起身递烟，“这次的项目能跟赵氏合作，全靠赵总给面子。”

　　赵野没接烟，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人群，直直看向程淮：“程总也在。”

　　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程淮却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标准的商业微笑：“赵总日理万机，没想到还认得我。”

　　这话带着刺，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气氛瞬间有点僵，李总打圆场：“程总和赵总认识？那更好了！都是年轻人，以后多亲近亲近……”

　　“算不上认识。”赵野打断他，走到程淮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只是以前打过几次交道。”

　　几次交道？程淮在心里冷笑。他们一起在程家老宅的阁楼躲过雨，一起在赵野那间破出租屋里分过一碗泡面，一起在十八岁的夏天偷喝了程父藏的红酒，醉得抱着对方说要一辈子在一起。这些，在赵野嘴里，就成了“几次交道”？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落到项目上。赵氏集团要开发城东的地块，而程淮的风启科技恰好中标了其中的智能系统项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项目对风启来说是块肥肉，对赵氏而言却可有可无——赵野完全没必要亲自来这场酒局。

　　“关于智能安防的方案，风启的技术确实领先。”赵野翻着手里的文件，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我有个要求。”

　　程淮抬眼：“赵总请说。”

　　“换掉项目负责人。”赵野的目光抬起来，直直撞进程淮眼里，“我不希望合作方的负责人，带着私人情绪工作。”

　　这话够直白，也够伤人。陈默的脸都白了，刚想替程淮辩解，却被程淮按住了手。

　　程淮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眼底的笑意凉得像冰：“赵总说笑了。我和风启的员工一样，只认项目，不认人。倒是赵总，这么在意项目负责人是谁，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程淮。”赵野的声音沉了下来，捏着文件的手指骨节泛白，“别给脸不要脸。”

　　“我有没有脸，赵总不是最清楚吗？”程淮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豁出去的疯劲，“三年前在医院，赵总亲手把我的脸踩在地上，现在又来跟我谈脸？”

　　包厢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哪是谈工作，分明是修罗场。

　　赵野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淮，眼底翻涌着程淮看不懂的情绪，像愤怒，又像……痛苦？“你非要提以前？”

　　“不然呢？”程淮也站起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距离不到两米，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赵总以为，过去的事能像擦黑板一样擦掉？你说结束就结束，你说合作就合作，你把我程淮当什么了？”

　　“我当你是……”赵野的话卡在喉咙里，猛地闭了嘴，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背对着程淮，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项目方案重做，下周给我。”

　　门“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晃了晃。

　　李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向程淮：“程总……这……”

　　“没事。”程淮坐回沙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像道灼热的痕，“方案我会改，项目也会拿下。”

　　他的语气平静，陈默却看见他攥着酒杯的手在抖。

　　散场时，雨还没停。陈默撑着伞，看着程淮站在会所门口，望着赵野车消失的方向，像尊淋透了雨的雕塑。

　　“程总，我们回去吧。”

　　程淮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陈默，你说他为什么要回来？”

　　陈默不知道怎么回答。三年前赵野突然出国，断了所有联系，程淮疯了一样找了半年，最后在一场高烧里烧断了所有念想，把自己埋进工作里，才有了今天的风启科技。

　　“他想做什么，我拦不住。”程淮终于转过身，眼底的红被雨水盖了过去，“但他想从我这里拿走的，我一分都不会给。”

　　只是他没说，那句“到此为止”像根刺，扎在他心头三年，赵野一回来，就带着新的尖刃，把旧疤挑得鲜血淋漓。

　　车里，赵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捏着眉心。副驾的特助林森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赵总，刚才在包厢……”

　　“闭嘴。”赵野的声音沙哑，“通知技术部，把风启之前的所有项目资料调出来。”

　　林森愣了一下：“您不是要换合作方吗？”

　　赵野睁开眼，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眼底深处藏着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偏执。“换？”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我怎么舍得。”

　　他花了三年时间站稳脚跟，杀回北城，不是为了跟程淮撇清关系。

　　他是来告诉他——

　　赵野回来了。

　　而那个在三年前说“我等你”的程淮，最好还在原地等着。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市的霓虹，也冲刷着两个男人之间横亘的时光。程淮不知道赵野的心思，赵野也猜不透程淮的执念，只知道这场重逢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纠缠的开始。

　　程淮回到家时，已经快 midnight了。空旷的公寓里，只有玄关那盏暖光灯亮着，映着墙上那片空白——那里原本挂着一张照片，是他和赵野的合照，十八岁，笑得没心没肺。

　　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陈默发来消息，问方案要不要推迟。

　　程淮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两个字：“不用。”

　　然后他点开文件夹，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城东项目智能安防方案（修订版）”。

　　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落下。他想起三年前赵野离开的前一晚，也是这样的雨夜，赵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说：“阿淮，等我回来。”

　　那时的雨声，和现在好像。

　　程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敲击键盘。

　　他要赢。

　　不仅要赢下这个项目，还要赢回那个说过会回来的人。

　　不管赵野回来是为了什么，他程淮就在这里。

　　等他来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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