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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
临近年底,深冬时节,广原市飘起了大雪。
机场出口外,网约车上车点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的汽车鸣笛声中,一辆深灰色秦PLUS缓缓从远处驶来,压着车胎缝流下的雪水,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朝人堆方向按了两下喇叭,见没人有反应,后车又催得紧,干脆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朝外面吼一嗓子,便瞥见后视镜中一道高挑人影闪过。
紧接着车后备厢被人从外打开。
师傅“哎呦”一声,拉开驾驶室门钻出车厢:“我来就好了嘛!”
奈何车尾站着的那人动作太快,没等他走近,便已拎起脚边的行李,扔气球似的轻飘飘就撂进后备厢。关上厢门时,嘴里似乎还嘀咕了句“怎么不是自动的”。
这人穿着身质地很好的过膝深灰色风衣,下身黑西裤,袖口挽起一截,腕上闪着银光的表带一晃而过。
略懂些门道的师傅一眼认出那表的价格,此刻再瞧这青年身高腿长、浑身贵气逼人,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尾号?”
青年这才抬起眼,目光透过墨镜镜片,漫不经心般扫过师傅脸庞,在他头顶停留了一秒:“8808。”
公子哥微服私访还是高仿?
师傅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在上车后贴心地将空调温度又提高了两个档,免得这嘴唇都白了还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轻人冻厥在他车上。
车子发动,一尾游鱼似的驶离机场,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之中。那青年报完尾号后便没再开口,只脸上挂着副黑沉沉的墨镜,垂眸划着手机。饶是如此,露出的下半张脸也帅得十分嚣张,高鼻薄唇,下颌线条凌厉。长腿一跷,仿佛坐的不是网约车,而是市中心大厦顶层落地窗前的老板椅,连鞋底都透着股“我很有钱”的气息。
若忽略那一圈从额角缠到后脑勺的凄惨白绷带,倒真像哪个赶通告刚落地的明星——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太岁,竟然伤成这样。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他,越看越觉得稀奇,在等红灯的间隙忍不住问了句:“帅哥,去豪世干嘛呀?”
豪世是广原市远近闻名的一家顶级私人酒店,坐落于市中心核心地带,靠江望海。
据说这两天,市里两家龙头企业的小姐公子订婚,地点就定在豪世顶层的宴会厅内,引得不少本地小报记者蹲守现场,连带着附近路段交通也堵得不行。
帅哥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抬眸看向车内后视镜,笑了笑说:“打小三。”
师傅:“……?”
“能劳烦您开快点儿么。”帅哥委婉道,“那男的时间太短,我怕再过两分钟他就提裤子跑了。”
——原来是捉奸的时候被人打的!
师傅如梦初醒,一抬头,看见头顶灯光由红转绿,立马一脚油门踩下,推背感极强。
连出屿好险没咬着自己舌头,当场给师傅表演一出被莫须有的奸夫淫/妇气到吐血身亡。
他倒抽一口凉气,把高领毛衣往上拉了拉,转头瞥了眼窗外洋洋洒洒的暴雪。
目光陷入一片白晃晃的雪景中,仿佛六年前那个寻常下午,头顶灼热刺眼的日光。
彼时的连出屿十五岁,准高一生,结束了苦逼的衔接班补习后被司机送回到别墅门口,刚兴冲冲推开家门,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便传入耳中:
“……小屿竟然是被我们在医院里抱错的孩子,我真是没想到……”
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连出屿推门的动作一僵,瞬间钉在原地。
只见家中佣人被尽数遣散,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三人。
从来注重形象的母亲姜善初长发披散,正坐在沙发上掩面哭泣;而一向忙于公司事务鲜少回家的父亲连庭深也罕见地在场,此刻正轻拍着姜善初后背以作安慰。
待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连庭深才转头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一名陌生少年,宽掌抚上他肩头,语气难得温柔道:“难怪我那日第一次在商场遇见你,就觉得你眉眼长得与小……与你妈妈极为相似。既然DNA鉴定结果已经出来,日后你就安心留在连家吧,爸爸妈妈会尽全力补偿你,给你提供最优渥的生活。至于你养父母那边……”
他眼中暗色一闪而过:“我也会好好‘关照’的。”
那名与姜善初长得极像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神色局促,仿佛自己不是龙王归来的真少爷,而是来受刑。洗的发白的裤腿下方露出一截干柴的脚踝,竟然在微微发抖。
不知连庭深的话让他联想到什么,那张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惶恐神色。少年手指紧揪着衣角,细若蚊呐道:“可、可是,您现在的孩子还在您家里,我这养贸然回来,他会不会……”
连庭深一愣,继而沉默下来。
才勉强止住眼泪的姜善初眼圈一红,偏过头,又开始哽咽了。
悲伤的漩涡将人裹挟,一家三口团团抱在一起,以至于整整五分钟过去,都没人听见门开的声音,也没人注意到站在门外的连出屿。
他手里捏着连家别墅大门的雕花把手,看着眼前这一副感天动地到足以登上央视认亲节目的场景,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于是退后两步,悄无声息地将门带上,转身走向自家别墅正对面的另一栋别墅楼,扣响了门板。
耐心等待片刻后,门被“吱呀”一声从内拉开。帮佣模样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探出头,在看见连出屿的一瞬间,紧张的神色瞬间褪去大半:“连、连少爷?”
连出屿谨遵母亲一贯的教导,灵活运用自己那张十分讨人喜欢的脸蛋,冲那帮佣笑了一笑:“你好,我找季明行。”
帮佣也了然似的笑笑,侧身将连出屿迎进玄关。
连出屿熟门熟路地换了鞋,礼貌朝她道谢后,转身走上楼,一路寻到三楼走廊最深处的那一间房,抬手敲了敲门。
旋即一道少年声音在门后响起:“阿屿?”
“嗯。”连出屿说,“方不方便开门?找你说点事情。”
门后的少年停顿了一秒,似是有点为难。
连出屿立马心领神会,立即道:“就现在这样说也行。”
季明行似乎松了口气:“好。”随即是一阵渐近的脚步声。
他走过来,贴着门板坐下,对着门外的连出屿声音轻柔道:“所以,是什么事?”
想让这个炸裂的事实听起来不那么炸裂是门学问,毕竟现实有时就是比小说还狗血。
奈何连出屿文化素养贫瘠,编织了半天措辞,无果,干脆破罐破摔往门板上一靠:“借我点钱呗?”
门后的季明行没说话。
连出屿继续:“我爸妈的亲生儿子被找回来了。”
“……”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巨大,过了好一会,季明行才问:“什么意思?”
连出屿笑了声:“意思就是我是被他们在医院抱错的冒牌货。真假千金小说看过没?”
所以伯父伯母要把你送走?”
“暂时还没提。”连出屿抓了下头发,想起方才一面之缘的那真少爷小黄花菜似的身板,还有那梨花带雨丑得要死的哭相,顿觉烦躁无比,“不过我估计迟早的事。”
到时候怎么办?被迫离家后居无定所,又是未成年,难道跑去睡桥洞?
这个季节在外面待一晚上,不是被热死,就是被蚊虫叮死。
大少爷低头看着自己金贵的胳膊腿儿,难得有些忧愁。
季明行又问:“那你舍不得他们?”
“的钱。”连出屿严谨地补充。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且拜金,但彼时的连出屿只是遵从了自己内心对金钱的最原初的渴望,加之现在已经有了真货来代替他这个赝品的位置——
既然连庭深和姜善初不再需要他,那么他也就不再需要他们了,因而说得坦坦荡荡。
季明行也没有多少惊讶,甚至连半句指责的话也无,只是温和地应了句“知道了”——从小到大,这人对自己总是毫无底线,什么离谱到家的要求都能毫不犹豫地应下,连出屿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几乎能直接猜出来他下一句话是什么。
“你需要多少钱”?
“那你来我这里住吧”?
还是“那我代你去和伯父伯母谈谈好不好”——
“——那我帮你杀了那个人,”房间门后,季明行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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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吃药其实是喜剧人来着。但开头写出一股龙王归来的味,差点自己都没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