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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
康家别墅的落地窗前,康南希浑身湿透地站在书房中央,浸了水的球鞋踩在地毯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要么去那个破地方好好反省,要么现在就收拾东西滚出家里!”康济立将一叠文件重重摔在桌上,眼睛布满血丝。
康南希冷哼一声,抓起书桌上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碎瓷片擦过他的小腿,留下几道红痕。
“反正你眼里只有你的破公司和那个新老婆,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宋雯站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包带:“南希,别这样跟你爸爸说话...”
“闭嘴!”康南希猛地转向宋雯,“你不是一直想把我打发走吗?现在如你所愿了。”
窗外的闪电划过,照亮了康南希苍白的脸。
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气得发抖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三小时后,康南希被塞进一辆黑色奔驰的后座。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模糊了车窗外的城市霓虹。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狐朋狗友群的99+消息。
[听说康少被发配边疆了?]
[不会是那个连外卖都送不到的破镇子吧?笑死]
[记得拍点乡下土包子的照片给我们开开眼]
康南希烦躁地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到一旁。车子驶离高速公路,转入崎岖的县道,颠簸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当车停在一栋老旧的两层楼房前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司机撑着伞,却故意让康南希的行李箱淋在雨中。
“夫人说,让您在这里好好‘体验生活’。”
司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每周会有人送生活费来。”
康南希拽着行李箱的拉杆,抬头打量着这栋房子。
掉漆的木门,开裂的水泥地,窗台上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还有一个正朝他招手的老妇人。
“是南希吧?快进来,外面雨大。”
康南希皱了皱眉,拖着箱子迈上台阶。
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的目光扫过简陋的客厅:褪色的沙发,老式电视,墙上还挂着一幅歪掉的山水画。
“你的房间在东屋。”老妇人,也就是梁奶奶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先喝点姜汤驱驱寒。”
康南希刚要伸手,突然注意到汤里漂浮着几片不认识的野菜。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这是什么?”
“野苋菜,对身体好的。”梁奶奶笑眯眯地说。
康南希把行李箱踢进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盯着墙角蜘蛛网和脱落的墙皮,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就这里?”他出一个讥讽的笑,“这是要让我体验变形记剧本?”
康南希气不打一出来,猛地将背包砸向墙壁。帆布包撞到墙面上,惊起一片灰尘。他这才注意到窗边站着个人。
少年比他高出半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下身的工装裤有些褪色,左手还拎着个工具箱。最让康南希不舒服的是那双眼睛,黑得像口井,看不出情绪。
“你谁啊?”康南希扬起下巴,突然被别人撞见这一幕,有些尴尬不悦。
“梁雁。”对方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让开,你踩到粘鼠板了。”
康南希低头,看见自己的左脚正好踩在粘鼠板上。他下意识抬脚向后退,后腰撞到桌角,疼得他倒抽冷气。
“靠,这什么鬼地方还放粘鼠板?”
“有老鼠。”梁雁走过来,弯腰把粘鼠板从他鞋上撕走,动作很轻,又拿过一张新的粘鼠板放在原来的位置,“晚饭六点,别迟到。”
康南希盯着梁雁后颈凸起的骨节,突然烦躁起来:“等等,这破屋子连WiFi都没有?”
梁雁在门口顿住,半边脸浸在黑暗里:“街东头网吧有。”说完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康南希踹了一脚行李箱。金属轮子撞在床腿上,发出闷响。他掏出手机,信号栏可怜地显示着“E”。窗外传来各种昆虫的叫声,混着远处不知道哪传来的轰隆声。十七年来,康家小少爷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流放”。
晚饭比康南希想象的还要灾难。
掉漆的木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飘着可疑的黑色絮状物。梁奶奶笑眯眯地给他夹菜:“小南多吃点,看你瘦的。”
康南希盯着碗里那块泛白的鱼肉,筷子悬在半空。对面梁雁已经扒完半碗饭,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餐桌另一头坐着个驼背男人,正就着花生米喝酒。
据说是梁雁父亲,梁晋兴,从进门起就没正眼看过他。
“我不吃淡水鱼。”康南希放下筷子,耍起了往日的少爷脾气。
饭桌突然安静。梁奶奶的手僵在半空,皱纹里嵌着尴尬。梁雁见状,筷子“啪”地搁在碗上。
“小雁...”老人轻声提醒。
梁雁站起来,端起康南希的碗走进厨房。几分钟后,一碗冒着热气的蛋炒饭放在他面前,上面额外铺了一层火腿丁。
“不吃就饿着。”梁雁说完就回了房间,房门关上的声音不轻不重。
康南希戳着炒饭,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难堪。梁奶奶还在给他夹青菜,见那碗蛋炒饭快要见底,脸上也止不住笑:“好吃吧,小雁手艺可好了,在餐馆还帮厨...”
”妈!”一直沉默的梁晋兴突然呵斥,酒杯下一秒被摔在地上,“跟外人说这些干啥?”
玻璃碎片溅到康南希脚边。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梁奶奶见状连忙去查看康南希的小腿,却见身前的人往后缩了一下。
“我吃饱了。”
说完康南希就匆匆回到了房间,他反锁上门,烦躁地从行李箱夹层摸出烟盒。
他哪里是吃饱了,是被吓饱了。来之前他打听过这个寄养的家庭,只知道梁晋兴是个无业游民好吃懒做,没想到梁雁也不好说话。
薄荷爆珠在齿间碎裂的瞬间,他还在想能在这里呆多久,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
“...凭什么伺候他...”
“...人家给钱的...”
“...我自己就能赚钱...”
“…小雁…”
康南希吐出一个烟圈,突然笑了,把手里的烟拧灭,像个没事人一样去敲隔壁的房门。
梁奶奶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梁雁正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看到来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康南希没想到门没关,只是轻轻敲了几下就开了,他也不尴尬,“热水器怎么用?”
梁雁走到他面前,眉头不悦地皱得更深:“没热水器。”
“什么?”
“烧水。”梁雁指了指厨房的位置,“热水壶。”
康南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次日早上,第三次被开关门声音吵醒的康南希终于忍无可忍踹开被子。窗外,梁雁正在接水,看到窗边乱发翘起的康南希,他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康南希翻了个白眼。
清禾一中比康南希上的贵族学校要逊色不少,但也中规中矩。教学楼前年刚翻新,路过操场时不少学生好奇地看着这辆驶入教学楼的豪车。班主任介绍他时,全班盯着他的目光像在看什么新奇玩意一样。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康南希同学,从淮城重点中学转来的。”老师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希望大家多帮助他适应新环境。”
康南希咧开嘴,露出一个假笑。适应?他压根没打算在这里久留。
“新同学坐最后一排,祝念旁边。”
叫祝念的女生有对过分大的眼睛。康南希刚坐下,她就推过来一张纸条:你是淮城从来的吗?
淮城在清禾这个小地方的人眼里,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毕竟这是个只能坐大巴才能去最近城市的小县城,连地铁都没有。
康南希挑眉,在纸条背面画了个勾。前桌男生突然转身:“听说你住梁雁家?那怪胎还没饿死啊?”
教室里响起不少零星的笑声。康南希闻言,转笔的手停了,语气里有些好奇的意味:“你认识梁雁?”
“去年辍学的嘛!”男生夸张地比划,“考试永远第一,结果为了两千块钱去端盘子,笑死...”
“王濛…”祝念出声打断了还要继续说的男生。
王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假惺惺地拍嘴找补,“哎呀嘴快嘴快,新同学你别放心里啊。”
康南希显然没听进去,笔尖戳破纸条的瞬间,他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幕。
梁雁坐在桌子前,起初他擅自闯进人家房间也没细想,现在一想算是明白了。
康南希现在的状况算是寄人篱下,况且他刚搬过来,跟梁雁没什么更深的接触,只好敷衍地说:“我跟他不熟,过来住一段时间。”
见新同学反应平平,王濛也没了兴致,转身又跟其他人聊上。
第一节课是就是班主任李静的课,康南希起初还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到后面半节课魂早就飘走了。
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掩在桌底下,手指不停在屏幕上划动,最后停在了一个联系人界面。他现在已经后悔来这个鬼地方了,犹豫着要不要跟康济立服个软,灰溜溜地滚回淮城,继续当他的康家大少爷。
康南希思索几秒,随即点开联系人,敲敲打打了几个字却始终停在输入框。他长叹了一口气,把输入的文字删除,摁灭了手机。
不就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几天吗?有什么难的,老子才不服软。
他正心里嘀咕着自己的小九九,突然响起下课铃声,刚想溜出去抽烟,就被李静叫住:“康南希,去教务处领校服和教材。班长,带他去。”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走过来,怯生生地说:“我叫林小雨,跟我来吧。”
走廊上,林小雨偷偷打量康南希:“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吧?”
“嗯。”康南希又被问一次,敷衍了当懒得搭话。
“那个...你和梁雁认识吗?”林小雨突然问。
康南希脚步一顿:“怎么?”
“没什么,”林小雨慌忙摇头,“这边是光荣榜,我们学校优秀毕业生都…”
康南希的目光被墙上一张照片钉住了。照片里的少年穿着整洁的校服,头发剪得短短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照片下方的名牌赫然写着:梁雁,年级第一,物理竞赛一等奖。
“这是...梁雁?”康南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上那个阳光少年和他现在认识的梁雁简直判若两人。
林小雨点点头,声音更小了:“他去年辍学了...家里出了点事。”
康南希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林小雨催促才继续往前走。领完教材回教室的路上,他故意绕远路又经过光荣榜,用手机偷偷拍下了那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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