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相

　　刀锋划破颈间的刹那，沈观命终于看清了那袭明黄龙袍上缠绕的东西。

　　不是祥瑞的紫气，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雾气，丝丝缕缕都缠着沈家三十七条人命的哀嚎。她甚至能分辨出父亲的断指、兄长的残臂，还有幼妹被生生拧断的脖颈——那些都是她亲手送进地狱的亲人。

　　“妖女乱政，祸国殃民，当诛！”

　　监斩官的声音像淬了冰，砸在血月笼罩的刑场上。沈观命费力地抬起头，右眼的空洞里灌入刺骨的寒风，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是如何亲手剜掉这只眼的。

　　那时萧彻还只是个体弱多病的三皇子，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太医说唯有以“窥天命者”的心头血做引，才能续命。她信了，捧着自己血淋淋的眼珠跪在他床前，听他虚弱地说：“观命，待我登基，必以皇后之位相待，护你沈家世代荣宠。”

　　多可笑。

　　如今他高坐监斩台，龙袍加身，身边依偎着巧笑倩兮的柳如烟。那女人鬓边斜插的金步摇晃得她眼疼——那是她当年瞒着父亲，独闯先帝陵寝，从殉葬品中盗出的心头血玉，据说能旺夫助运。

　　“萧彻……”血沫堵住喉间，沈观命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沈家……究竟欠了你什么？”

　　萧彻的目光扫过来，冷得像腊月的冰湖，没有一丝温度：“沈观命，你和你那妖术横行的家族，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柳如烟娇笑着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竟微微勾起了唇角。

　　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她耗尽沈家百年玄术根基为他逆天改命，换来的不过是“妖女”的罪名，和一杯他亲手递来的断头酒。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沈观命死死盯着那对璧人，残存在左眼的最后一点视线里，映出他们交握的手。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小姐！小姐您醒醒！”

　　急切的呼唤声像针一样扎进耳膜，沈观命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右眼传来熟悉的酸胀感，不是空洞的冷风，而是温热的、属于血肉的触感。她颤抖着抬手，指尖抚过完整的眼睑，甚至能摸到微微凸起的眼球。

　　这不是阴曹地府。

　　雕花的床顶悬着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鼻尖萦绕着安神香的气息——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小姐，您可算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观命转头，看见青雀捧着药碗，眼眶红得像兔子，“您落水后昏迷了三天三夜，可吓死奴婢了！”

　　落水？

　　沈观命的记忆猛地回笼。十五岁那年盛夏，她在府里的荷花池边赏荷，柳如烟“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失足跌入水中。就是那次落水后，她生了场大病，错过了与萧彻的第一次“偶遇”，却也因此让父亲察觉到柳家的敌意，提前做了些防备。

　　可后来……她还是没能抵挡住萧彻的刻意接近，一步步踏入了他编织的陷阱。

　　“现在是什么时辰？”沈观命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腕上的玉镯硌得她生疼。她低头一看，那是父亲在她十岁生辰时送的“观命”玉佩，用红绳系着，贴身戴着。后来为了给萧彻换取破解“牵机引”的解药，她偷偷将这玉佩当了出去。

　　它怎么会在这里？

　　“巳时了，小姐。”青雀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想扶她，“大夫说您身子虚，得好好静养。对了，昨天柳家小姐还来看过您呢，哭着说不是故意撞您的，让您醒了千万别怪她。”

　　柳如烟。

　　沈观命的指尖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药……我不喝。”沈观命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快得让青雀惊呼一声。她赤着脚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少女的面容——眉眼青涩，皮肤白皙，左眼明亮，右眼……完好无损。

　　镜面上还蒙着层薄灰，她伸手一抹，露出清晰的倒影。

　　这不是梦！

　　“小姐您慢点！”青雀连忙跟过来，想扶她，“地上凉，您刚醒……”

　　沈观命没理她，目光在镜中逡巡，最终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枚“观命”玉佩静静躺着，玉质温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记得，这玉佩里藏着沈家的玄术秘辛，与那面能窥探命格的玄镜相辅相成。

　　玄镜！

　　她猛地转身，在梳妆台下的暗格里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古镜，镜面光滑，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正是沈家祖传的玄镜！前世她就是靠着这面镜子，才能看透人的命格气运，却也因此被萧彻觊觎，最终连同镜子一起落入他手。

　　沈观命紧紧握住玄镜，镜身传来熟悉的温热感，仿佛有生命般与她的掌心相贴。

　　“小姐？”青雀被她这副模样吓住了，“您怎么了？”

　　沈观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恨意。

　　“青雀，”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告诉柳家小姐，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另外，让人把三皇子府送来的那些补品，全部退回去。”

　　青雀愣住了：“啊？可……可三皇子是贤妃娘娘特意派来探望您的，退回去是不是不太好？还有柳小姐，她毕竟是……”

　　“照做就是。”沈观命打断她，指尖摩挲着玄镜边缘的纹路，“另外，去查一下，三天前我落水那天，除了柳如烟，还有谁去过荷花池附近。”

　　青雀虽然满心疑惑，但见自家小姐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观命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盛夏的风带着荷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院中的石榴树结满了青涩的果子，一切都鲜活而真实。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玄镜，镜面光滑，映出她年轻却冰冷的脸。

　　萧彻，柳如烟，贤妃……

　　所有亏欠她的人，所有将她和沈家推入地狱的人，这一世，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玄镜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她的心意。沈观命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游戏，重新开始了。

　　而这一次，执棋者，是她沈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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