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柳

　　灰绿的柳条断断续续，缠绕在安寻之的指尖。
　　那比风还要柔软，比雨还要清白。
　　当触及冰凉的河水时，安寻之有一瞬间的心悸。
　　应该是昨日，安寻之在这处池塘的岸边醒来。如今白日依旧，安寻之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再睁眼就发现他又躺在了地上。
　　他……应当是晕倒了。
　　姑且把他醒来的那次看做是昨日吧。
　　安寻之起身，他将手上的水滴抖落，落入池水。尚未平静的水面又起涟漪，把青衫男子的倒影染上了波纹。他环顾四周无边的荒芜，决心还是往一个方向走去试试，兴许能找到除了池塘的别的事物。
　　再看见池塘的时候，方才一圈圈的波纹仍能看见微小的起伏——他没有离开太久。而点点绿意就这样突兀地出现——是池畔长出了芦苇与菖蒲，近岸的淤泥处冒出了几丛水葱。
　　安寻之停了脚步。
　　他没有计时的工具，便驻足原地，在心中默默数过了十二个时辰，看见目前所见之处的天光不曾改变。
　　这是很笨拙的方法，好在他是化灵的精怪，本就是山野间天地所长的灵物，在化形成人为仙以前也独自度过了悠长的年岁。
　　左不过是一个昼夜的长短，安寻之想着。
　　衣摆落入池中，安寻之慢慢蹲下，在这群水草中寻了个位置。
　　也许是一瞬的熟稔，安寻之瞧见一支芦苇晃了晃，好似要向他靠近。可当安寻之再仔细看去，芦苇又似在原处。
　　此处无风，亦再无除池塘外的生灵。
　　安寻之感受着周遭毫无变化的环境，明白自己是落入了某个类似秘境的地方。大抵是构造秘境的主人不爱花里胡哨的东西，于是连昼与夜的变化都没有加上，更别说多余的生机。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想及此处，安寻之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试着去循残留的痕迹溯清源头，在翻查自己的记忆时，如预料中的，他发现有外界入侵记忆的痕迹，还有些因为封锁留下的印记。
　　于是安寻之顺着那印记找过去。
　　莹白的流光在猩红的印记上打转，内视丹田，那一个符咒清晰得令人发疑。
　　——也许是以为他没有再发现这一切的可能，索性没有多少伪装。安寻之只消十息的功夫，便将这符咒一丝一缕地拔了出来。
　　殷红的雾气不一会儿便消散在空中，安寻之缓缓步入池水，让略有些冰凉的水环抱着他。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池畔的柳树。
　　那柳树垂着枝条，一动也不动。似乎当初的挽留只是安寻之的一时心移，错把那段柳枝当作了有灵的同类。
　　安寻之移回目光，落在池面上。他看见涟漪一圈又一圈，向外飘荡……慢慢的，他往池底沉去……
　　池塘意外的很深，安寻之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他才见着了一缕光。
　　“光……”
　　安寻之凝神看去，发现了一条缝隙，那便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模糊的人声。
　　“……坏……赔……”
　　安寻之飘了过去，声音更加清楚了。
　　是一个男声，听上去还有些青涩，正在骂骂咧咧的……似乎，是在骂他？
　　安寻之有些疑惑。
　　随着他的移动，安寻之触碰到了那条缝隙，他能感觉到手下的触感十分光滑，加之间或突兀变亮的光线，安寻之心中有了些猜测。
　　以前，他有一面镜子，是人送给他的。他不太在意这些物品，只还记得那镜子并非俗物，如果通过一些手段，可以造出一个巨大的空间，将生灵放入其中，经年不腐不灭。
　　可能这个也是与之相类似的东西。
　　于是安寻之手掌半握，在那缝隙边轻轻叩了叩。
　　他先打了个招呼，以免吓到了对方：
　　“阁下，麻烦让一让。”
　　回应的话语泡在水里，自带回音：
　　“啊啊啊啊啊啊闹鬼啊啊啊啊！”
　　被这惊吓声吓了一跳，安寻之手下没留住力，细小的裂纹随即在他的手底绽开、蔓延、爆炸。
　　“砰！”
　　从静谧而深邃的池底一下子来到这光明之地，纵使安寻之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日光晃了眼睛。他身着湿透后沉重的衣裳摔坐在地上，安寻之半眯着眼，去看面前被吓到倒地的紫衣少年。
　　嗯……金丝锦绣，白玉云佩，惊恐之状不似作假，应当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子。
　　光晕消去，安寻之这才看清对方的相貌。
　　嗯……和我长得……一样？
　　嗯，一样。
　　安寻之确认了这一点后，起身站直。他用了法术将身上的衣裳、还有头发烘干，才伸手去拉还呆愣着的少年。
　　“阁下，可否与你移步详谈。”
　　刚刚，安寻之已经看清楚他如今身处的地方：一处高门大户的后院。虽然周围没有看见别的人，但这儿并不是什么能谈论带有禁忌色彩的故事的地方。
　　“可、可以。”
　　紫衣少年恍惚间回神，被大变活人吓着的心跳还没恢复，他就注意到眼前那张与他自己如出一辙的脸。
　　少年又被吓了一大跳。
　　他颤抖着手，指着安寻之的脸，声音也是同样的颤抖：“你的脸、和我的、我的脸一样？！”
　　安寻之闻言，点头回应。
　　少年一脸惨白，感觉像是见了鬼，拔腿就要往外跑。
　　没多跑一步，少年早就被吓软了腿，刚转过身就直直地跪了下去。
　　安寻之这次提前抓住了少年的肩膀，没用多少力气便让少年定在屈膝的动作上，再将他拉着站了起来。
　　安寻之耐心解释道他并非鬼魅。
　　“我是化形的精怪，不欲害人，请阁下勿怕。”
　　少年听了，捂着胸口，浑身发抖着点了点头。
　　“你你你、你要和我说什么？”
　　“请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安。”
　　少年缓了口气，抖抖嗦嗦地终于是说完了完整的一句话：
　　“免贵姓安，名留，尚未取字……”
　　“……斗胆问您一句，您贵姓？”
　　“安，名寻之。”
　　安寻之明白安留放松了不少，打算继续下去他们的话题，但首要目标还是去找一个安全的场所。
　　“安公子，请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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