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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初逢
金陵,泰启二十一年腊月十七。
腊月十七,金陵亥正。
皇城永巷幽深,风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像被无形之手掐断了光。
尚宝司少卿沈砚独行其间,素狐裘被北风掀起,露出苍白颈侧一道旧伤。
他指间扣着密折——“冰蝉现,凤台危”,墨迹未干,已被体温焐得微潮。
亥时三刻,皇城落钥,万籁俱寂,唯有北风卷雪,扑打重楼飞檐。沈砚披着一袭素狐裘,立于永巷尽头。月色冷白,映得他眉目似琢,唇色淡得发青。
他指间扣着一道密折——冰蝉案初现,凤台童骨未寒。折子上的墨迹尚未干透,便被他折成一指宽窄,藏入袖内暗袋。
身后,更鼓三声。鼓槌落处,风灯应声而灭。
破空之声先于杀意抵达。
三支狼牙弩划出乌金弧线,分取咽喉、心口、膝弯。沈砚未回头,左袖微震,“惊鸿”薄刃无声弹出,寒光一线,“叮叮”两声,两支弩箭被削成四段。第三支箭贴着他小腿掠过,血珠溅起,尚在半空便凝成冰珠,落地碎成赤粉。
墙头铜面具低笑:“沈大人,久仰。”
沈砚抬眼,巷口高墙上,一排黑影如剪纸,弩机二次绞弦。铜面具抬手,锁链弯刀自腕底滑出,刀背缀满倒刺,映雪生蓝。
沈砚右手负后,指节无声掐诀。风灯残火忽地暴涨,借风倒卷,雪幕里亮起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屏。火光照见铜面具瞳仁——灰白,死鱼一般。
第二波弩箭破火而出,却失了准头,纷纷钉入身后朱墙。沈砚借火光后掠,足尖点雪,退至巷口石狮旁。石狮底座覆满冰棱,他指尖掠过,冰棱断成三截,暗器般射向墙头。
闷哼、坠墙、血洒白雪。
铜面具却不见了。
极静的雪夜,忽起笛音。
清越似裂冰,又似春泉初破。
沈砚指下一顿。那笛声他识得——《春引》残谱,雪门旧曲。
白马踏月而来,马上人雪氅翻飞,乌木簪挽发,余发泼墨。谢清晗横笛在唇,左手负后,指间扣着三枚寸许短羽。
白马未勒缰,已至巷中。谢清晗俯身,伸手。沈砚借力掠上马背,动作轻得像一片雪被风卷起。
铜面具自阴影里暴起,锁链弯刀横斩马腿。谢清晗笛音陡转高亢,三枚短羽破风而出——银光一线,没入铜面具右肩、左膝、腕脉。血未溅,羽已化雪。
铜面具踉跄,单膝跪地,铜面裂开一道细缝,缝里露出半张烧毁的脸。
沈砚在马背上回身,袖口一抖,一枚冰珠射出,击中铜面具眉心。铜面具仰面倒下,面具碎裂,露出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姜野来得比风还快。
红衣黑马,刀背缠红绸,一刀斩断巷口王旗。
“师兄!”她大笑,虎牙森白,“活着没?”
沈砚低咳一声,以手做哨,回了一声短促清啸。啸声清亮,穿透风雪。
姜野挑眉:“能吹哨,死不了。”
她翻身下马,赤羽骑四人自暗处掠出,刀光织网,将剩余刺客逼退。姜野回头,目光掠过谢清晗,落在沈砚染血的袖口。
“旧伤?”
“不碍事。”沈砚指尖在袖内轻弹,血珠落地,凝成红冰。
谢清晗忽地伸手,扣住沈砚腕脉。指尖冰凉,却带着药香。
“寒毒入肺,脉象如弦紧冰。”她声音极轻,“沈大人,你今夜若死,我如何向姜野交代?”
沈砚眼底终于泛起一丝笑纹,像雪面裂开极细的缝。
“她欠我的账,还没算清。”
谢清晗松开手,自怀中摸出一只小小锦囊,倾出一粒朱红药丸。
“含住,别咽。”
沈砚含药,舌尖一瞬辛辣,继而温脉流转。他低声道了句“多谢”,却将一物塞进她掌心——是那枚雪纹玉佩,上刻“春引”二字。
“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
谢清晗握紧玉佩,抬眼时,风雪掩住她眸底一闪而逝的波澜。
姜野在巷口收刀,赤羽骑已将刺客尸体拖入暗处。她回头,目光在沈砚与谢清晗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砚袖口。
“师兄,你这血……”
“旧疾。”沈砚截断她,声音极低,“别在旁人面前说。”
姜野撇嘴,却不再追问。
谢清晗忽然开口:“姜首领与沈大人,似乎认得?”
姜野挑眉,刀背敲了敲马鞍:“不认得。只是沈大人欠我一笔账,我得看着他别死太早。”
沈砚低咳一声,掩住唇角笑意。
风雪更急,赤羽骑牵来另一匹黑马。姜野翻身上马,回头冲沈砚扬了扬下巴:“师兄,回见。”
沈砚点头,目送她红衣没入雪幕。
谢清晗忽然轻声道:“她叫你师兄。”
沈砚未答,只抬手拂去肩头落雪。
“雪夜风寒,沈大人保重。”谢清晗拨转马头,白马踏雪而去。
沈砚立于原地,指尖摩挲袖口那道裂口,眼底雪光沉沉。
更鼓四声,风雪掩去所有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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