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永远

　　林砚青的手指在钥匙串上停顿了半秒，最终还是捏住了那枚黄铜钥匙。
　　金属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他低头看了眼，钥匙柄上被磨出的浅痕里积了点灰，像他心里那些没来得及清扫的旧事。七年前江驰把这东西塞给他时，指尖的温度比现在的阳光还要烫，少年人眼里闪着光，说：“磨了三天，手都起泡了，你可得天天带着。”
　　那时他笑着捶了江驰一下，把钥匙串进自己的挂绳里，晃了晃：“丢了就拿你是问。”
　　江驰当时捉住他晃悠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指腹碾过他的脉搏，声音压得低了些：“丢不了，我在呢。”
　　“咔嗒”一声，防盗门被拉开。林砚青收回思绪，侧身避开楼道里堆放的纸箱，钥匙串在掌心转了半圈，黄铜钥匙撞到塑料门禁卡，发出细碎的响。
　　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只有几缕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亮带。林砚青换鞋时踢到了什么东西，弯腰一看，是只翻倒的玻璃杯，杯口凝着圈干掉的水渍。
　　他蹲下去捡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刹那，忽然想起上周三晚上。江驰回来时带着一身酒气，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玻璃杯从茶几边缘滑下来，摔在地毯上没碎，却溅了他一裤脚的水。
　　“怎么不收拾？”江驰当时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像是在责备他没看好杯子。
　　林砚青那时正拿着毛巾擦他溅湿的裤腿，闻言动作顿了顿，抬头时撞进江驰眼底的红血丝里。“刚拖完地，想等你回来一起喝杯水。”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驰却没接话，转身进了浴室。水声哗哗响起来，林砚青蹲在地毯上，看着那只翻倒的杯子，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现在他把杯子扶起来，放在茶几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杯口，那圈水渍泛着淡淡的白，像道愈合不了的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震得钥匙串也跟着发麻。林砚青掏出来看，屏幕上“江驰”两个字亮得刺眼，下面还有行预览信息：“晚上有应酬，不回去了。”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他想起三年前，江驰刚开工作室时，每天再晚都会回来。有时他趴在画稿上睡着，江驰会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到床上，第二天醒来时，总能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杯温好的牛奶，杯壁上贴着便签，是江驰龙飞凤舞的字：“下次等我回来再睡。”
　　那时的便签他还收着，夹在一本旧速写本里。速写本里有江驰画的他，睡着的样子，低头看书的样子，还有一次被他抓包时，急急忙忙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砚青把手机塞回口袋，起身时膝盖磕到茶几腿，钝痛顺着骨头爬上来。他没吭声，走到阳台去收衣服。晾衣杆上挂着两件衬衫，一件是他的，洗得有些发白；另一件是江驰的，上个月新买的，袖口还带着标签没拆。
　　风从纱窗钻进来，吹得衬衫晃了晃，两件衣服的衣角擦过彼此，又很快分开。
　　林砚青伸手去够那件新衬衫，指尖刚碰到布料，就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他动作一顿，回头时，江驰已经站在客厅门口。
　　江驰脱了外套往沙发上扔，动作里带着惯有的随意，目光扫过阳台时，落在他手里的衬衫上：“别收，明天我穿。”
　　“你不是说今晚不回来？”林砚青的声音有点干，像被风吹久了的纸。
　　“推了。”江驰扯了扯领带，走到饮水机旁接水，玻璃杯相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甲方临时改了方案，明天要交稿，回来赶图。”
　　林砚青“哦”了一声，把衬衫重新挂好。晾衣杆放回角落时，金属杆撞到墙，发出“咚”的一声。
　　江驰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林砚青转过身，手背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纱窗的网格，“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煮了粥。”
　　“不了，没胃口。”江驰放下杯子，径直走向书房，“我先忙，别来打扰我。”
　　书房门被关上的瞬间，林砚青听见自己心脏跳了一下，很轻，却带着钝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把纱窗的灰都蹭在了皮肤上。
　　厨房的锅里还温着粥，是早上出门前预约的。他走到厨房，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米香。这味道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出租屋，冬天没有暖气，江驰裹着毯子画图，他就守在小电锅前，等粥煮开时，冒出来的热气能把两个人的脸都熏得发红。
　　“砚青，”那时江驰会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拂过他的耳垂，“粥好了没？饿死了。”
　　“快了。”他会侧过头，在江驰脸颊上亲一下，“等会儿给你卧个蛋。”
　　现在粥好了，卧蛋的碗还放在橱柜里，可那个等粥的人，已经不稀罕了。
　　林砚青关了火，把粥盛进碗里，放在餐桌最角落。转身时，钥匙串又从口袋里滑出来，这次他没捡，任由它躺在地板上，黄铜钥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走到书房门口，门没关严，留着条缝。江驰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他握着鼠标的手很快，指节分明，手腕上戴着块新表，是上个月庆功宴上客户送的。
　　林砚青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江驰以前总说他的手好看，适合画画。有次他在速写本上画江驰的手，被发现了，江驰抢过本子翻了两页，笑着捏他的脸：“画我手干嘛？画我啊。”
　　那时的笑声好像还在耳边，可现在，江驰连头都没抬一下。
　　钥匙串在地板上被踢了一下，发出轻响。林砚青低头，看见自己的拖鞋边，就是那枚黄铜钥匙。他弯腰捡起来，指尖刚碰到钥匙，就听见书房里传来江驰的声音：“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他捏紧钥匙，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没事，看看你要不要咖啡。”
　　“不用。”江驰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带着不耐烦，“说了别来打扰我。”
　　林砚青没再说话，转身走回客厅。他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那枚钥匙，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浅痕。这是江驰十八岁时磨的，那时他说：“等我以后成了大设计师，就给你设计一把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钥匙。”
　　后来江驰真的成了大设计师，设计过无数把精致的锁，却再也没提过钥匙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开了。江驰走出来，揉着眉心，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林砚青，愣了一下：“怎么还没睡？”
　　“等你。”林砚青抬头，灯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有点晃眼，“画完了？”
　　“嗯，明天再改细节。”江驰走到他面前，伸手想摸他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去客房睡，别吵我。”
　　“江驰。”林砚青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江驰的脚步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江驰的背影，手里的钥匙被捏得更紧：“我们……”
　　“什么？”江驰转过身，脸上带着倦意，“有话明天说，我很累。”
　　林砚青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看见江驰衬衫领口的纽扣松了一颗，露出锁骨处的皮肤，那里有块很浅的红痕，不是他留下的。
　　“没什么。”他最终还是低下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晚安。”
　　江驰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客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砚青的心上。
　　他坐在沙发上，直到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手里的钥匙被体温焐得温热，可他知道，这温度再也暖不了任何东西了。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形成一道细长的光带。林砚青站起身，走到玄关，拿起自己的钥匙串，把那枚黄铜钥匙解了下来。
　　他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就放在江驰那双新买的皮鞋旁边。阳光照在钥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
　　然后他换了鞋，轻轻带上门，没有回头。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远去。他知道，有些门，一旦关上，就再也打不开了。就像有些人，一旦转身，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那枚被留在鞋柜上的钥匙，终究成了一把没处可去的旧物，和那些过期的承诺一起，被遗忘在原地。他心里想：就像那两把钥匙一梓，他们或许再也回不去了，但他愿意等他，直至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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