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胜一筹

　　MT二十楼西翼合规谈话室。

　　江屿推开门进去，谈话室的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投射过来。

　　三十平米的略有些逼仄的房间里，只摆着一张长方形会议桌。已经落座的三个人江屿都认识，准确来说都曾经打过交道。

　　合规部总监陈珞、外部律所律师张诚、内部审计师苏迪蔓，三个人桌上是翻开的文件，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

　　江屿的座位被空出来，正对着监控摄像头，摄像头的另一边应该直接连到了法国总部，桌角的录音笔亮着红灯。

　　“江总，请坐。”陈络的语气公事公办。

　　江屿的位置上放着一份文件，几张薄薄的纸，封面白纸黑字印着“调查知情同意书”几个大字。

　　张诚推了下鼻梁的眼镜，眼镜下目光锐利。她和张诚打过交道。他是业界有名的商事律师，江屿曾经代表MT法务部委托过张诚两个案子。

　　“在开始前，需要您确认：本次谈话全程录音录像，所有回答将作为内部调查的重要依据，您有权要求法律顾问陪同，有权对问题提出异议并记录在案，有权拒绝回答与本案无关的问题。若需暂停问询，只需口头提出即可。”

　　“我们先核实2020年6月12日的《特批采购说明》。”陈络打开文件夹，同步将原件与扫描件分别放在两侧，“根据OA系统日志，这份文件由您签署后17分钟进入审批流程，请问签署时是否发现价格比对表的问题？”

　　“没有。”江屿语气平静，坦然回应，“当时正在上海参加招标会，李兴伟的秘书在停车场递来文件，只说是‘紧急采购需联签’，A供应商这个项目不是我在跟进，李兴伟全权负责。”

　　张诚抓住了这句话，抬头看向江屿，立刻跟进：“是否有证据证明？”

　　江屿：“OA系统日志有记录。”

　　陈络：“A供应商在合同签订后向香港空壳公司支付86万元，实控人是李兴伟亲属。我们调取了您近三年的银行流水与跨境资金记录，未发现关联，您确认是否知晓该公司存在？”苏蔓同步展示流水复印件。

　　“完全不知情。”

　　“李兴伟在接受刑事审讯的时候供述称‘您知晓采购价偏高’。”

　　江屿皱眉。她跟李兴伟认识三四年了，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自己出事了，果然要拉个垫背的。

　　江屿的语气依然没什么波澜，镇定回答：“2020年年会我与A供应商总经理仅寒暄两分钟，销售总监在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私下交集。至于李兴伟在香港的空壳公司，我本人并不知情。”

　　……

　　这场内部调查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江屿接受调查的全程始终保持着冷静，张诚的几个问题不算友好，甚至算是犀利，步步紧逼。

　　"今天的内部调查结束了，麻烦江总过目笔录，没问题的话请您签字。今天的调查过程同步传送至总部，调查结果会以内部邮件的方式通知您，由于您正处于调查阶段，在结果出来之前，总部的意见是，"陈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总部的意见是，先停职留薪。”

　　从有些逼仄压抑的合规处走出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了。江屿一时间有些恍惚。

　　停职留薪。

　　江屿扯了下嘴角，全当给自己放假了。

　　江屿把被暂时没收的手机取了回来，开机之后，几条信息一股脑地蹦了出来。

　　周向时：【调查结束了就回家，你家的密码没变吧？】

　　周向时：【应该问题不大，别担心。先回家吧，具体当面谈。】

　　时隔十分钟之后。

　　周向时：【江屿，你家养狗了？】

　　周向时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半个小时之前。

　　江屿没回周向时前面的消息，而是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因为我的事？】

　　周向时的消息也回得很快，但很简短：【不全是。】

　　江屿把手机放回风衣口袋，李兴伟被带走的时候她正在出差，被总部一通电话叫了回去。她在机场大厅看到了李兴伟被带走的新闻。

　　李兴伟算是职场老油条了，他能力不错，这一路算是平步青云，三十岁就在MT坐上了华东区总裁的位置。

　　能力大，但野心太大。

　　李兴伟利用 “独家供应商遴选权”接受 3 家设备供应商的贿赂，由供应商将钱款转入李兴伟控制的空壳咨询公司，再以 “顾问费” 名义转入其海外账户，累计受贿达 1200 余万元。

　　但是其中一家供应生因偷税被税务机关调查，账本中 “支付咨询费给香港公司” 的记录被牵扯出来。

　　李兴伟以职务犯罪被传唤调查。

　　江屿作为李兴伟的副总，由于接触密切，也要接受公司内部的职务调查。

　　MT的传统向来都是——不看资历，看能力。江屿的能力强，总部认可，她年纪轻轻上任MT华东区副总裁，总裁的位置也如囊中取物。将入年关，又是年底绩效考评期，却不想突然出了这档事。

　　开车回家的路上，江屿随手从歌单选了一首歌，把声音开到最大，震天的音乐把她心里那点烦闷给震散了。

　　虽然对于周向时不打招呼就突然造访有点意外，江屿还是在小区的超市买了点酒和周向时爱吃的黄油蟹。

　　电梯到16层停下。楼层的设计是一梯两户的大平层，江屿的对面那户这么多年也没住人，她晚上提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却瞥见对面的门上装上了换了密码锁。

　　江屿只粗略地扫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不太关心有没有邻居搬进来。

　　在这个节奏很快的社会里，每一个房子都像一个隔离开来的封闭空间，为了高效利用土地资源才不得已把这些相互独立的空间结合起来。

　　礼貌疏离，不主动打探邻居，江屿觉得这是一个社会动物对另一个社会动物最起码的尊重。

　　江屿输入密码进去，一进门就闻到了油烟味。

　　江屿在玄关处换鞋。招财屁颠屁颠跑过来，站在江屿的脚边叫唤个不停。

　　江屿敷衍它：“乖啊，别叫。待会儿给你狗粮吃。”

　　周向时从厨房举着锅铲出来，看见江屿回来很有主人的做派：“回来了。洗洗手，换身衣服，过来吃饭。”

　　江屿使劲儿嗅了嗅，还挺香。她把从超市买的酒和黄油蟹给周向时。“你爱吃的黄油蟹，在法国应该买不到这么新鲜的吧。”顺便使唤他：“酒放冰箱。”

　　江屿回房间换衣服，招财也跟着她进房间。

　　江屿面无表情把招财关在门外。“小流氓，男女授受不亲。”

　　江屿换了身干净的居家服，出来的时候招财已经溜达到了客厅，懒洋洋地躺在沙发的地毯上，江屿往厨房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你这个招财，看家都不会，家里进了生人你还这么自在。下次家里进贼了你是不是还给人家带路？”

　　招财听不懂人话，也不搭理她，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周向时买了北京烤鸭，做了拿手油焖大虾、煎牛排和红烧炒蹄筋。

　　江屿是被总部临时叫回公司的，一路上颠簸，只吃了点飞机餐，下午又被提着审了两个多小时，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江屿大快朵颐。

　　周向时在另一边优雅吃牛排，顺便吐槽她几句：“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啊。”

　　江屿肚子里落了食，饥饿感过去，才问起周向时正事：“你从法国赶回来干什么？这事儿主要是是李兴伟，我又没参与，没什么大事。”

　　周向时睨她一眼：“你是我妹妹，你接受总部调查，我也得回避。干脆请个年假回国待段时间。”

　　江屿点头：“也是，连累你了。”

　　周向时宽慰她：“下午我跟总部的朋友打探过了，问题在李兴伟，你是副总，没有确凿的证据，总部不会怪罪到你头上。今年的评估结果……”周向时故意停顿了一下。

　　江屿明知道他在卖关子，还是问他：“结果是什么？”

　　周向时：“不出意外应该还是A+。中国分公司的业绩很好，总部很认可。”

　　江屿悬了半个下午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点，虽然这个结果也是她的意料之中，但江屿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喜笑颜开。

　　“李兴伟出事，虽然你接受了调查，但是这次的调查应该不会对你造成不利影响，他在香港的公司，还有他在海外的资产，不在你应当知情的范围之内。”

　　“知道了。”

　　吃完饭之后，周向时收拾了餐桌碗筷。江屿从冰箱抓了一盘虾出来，放进蒸锅里清蒸。

　　江屿的冰箱在她出差之前还是空的，周向时来了一趟把冰箱都塞满了。

　　“没吃饱？”周向时问她。

　　江屿看向眼巴巴蹲在厨房门口等着被投喂的招财：“这货每天晚上都必须吃清蒸虾，冻太久不新鲜的还一概不吃。”

　　招财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江屿抱回了家，小东西是个嘴挑的，只吃进口的主食冻干和清蒸虾。

　　周向时正在把碗筷往洗碗机里放，看了眼招财，又看看江屿，轻笑一声：“狗随主人。你俩都是挑嘴的。”

　　江屿把招财喂饱，装作不经意提了一嘴：“妈妈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周向时语气没什么起伏：“知道。她给我打电话了，我这次回国也是为了这个事儿。”

　　“哦。”江屿应了一声。

　　周向时把厨房的灯关上，走到江屿的身旁站定：“你介意吗？”

　　江屿摇头：“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她的婚姻她自己说了算，对方是她同校的教授，好像还有个儿子。”

　　江屿又补充道：“他儿子据说跟你应该差不多大，比我大一些，还挺巧的，他之前好像也在法国读书、在法国工作。”

　　周向时从冰箱里拿酒出来，瓶盖一起开起泡呲呲往外冒。

　　他语气风轻云淡，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是吗？挺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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