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许云归庭

　　云归跪在地上时，心里竟然踏实点了。当然她不是主动跪下的，而是被面前这位许督公吓得腿软了。更重要的是，也没有新嫁娘大婚当晚就跪在了夫君的面前。不过她也算不得新嫁娘了，毕竟她已经嫁过一次人了。

　　她想，也是这再嫁的身份让这位督公大为光火，眼中的狠戾能将她碎尸万段。

　　许明庭见她轰然跪下，不敢直视他，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弯下腰去，看着死人一般的盯着她：“冯之恒竟妄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本督。”

　　云归还是怕得很，他的手跟他的语气一样冰凉，阴恻恻的让她出了一身冷汗：“民女身份卑微，嫁与督公实为高攀，必当尽心尽力侍奉督公，谨守夫妻之道。只是若大人因此介怀不快，岂不正中人下怀。”

　　这话说的很不管用，许明庭作势要掐上她的脖子，说什么“谨守夫妻之道”、“尽心尽力侍奉”，不过是怕死罢了，跟那些表面奉承，背地里却肆意辱骂他的人一样的嘴脸。

　　云归倒不是多怕死，实在是被吓着掐死太过难受，应该远不如老死病死来的舒坦，她双手握住许明庭的右腕，挣扎着说：“民女死不足惜，只是新婚当晚便如此下场，恐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许明庭像是听了笑话一般：“麻烦？本督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何况她这样的小角色，死上十个八个的也没人管，督公夫人又如何，他许明庭不承认的，就是草芥一个。

　　云归还是不肯放弃，“民女心知督公不快，也知督公权势滔天，些许小事难不住督公，只是如今大费周章娶了民女，却又一掌掐死岂不白费了一番功夫。”

　　是啊，他还没有好好答谢冯之恒这个杂碎呢，竟然设计他娶了他冯之恒不要的人，还白白给他添了一笔夺人所爱、强占人妻的罪名。想到这，他又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子，原本不想杀她，如今看来留下她岂不坐实了这些罪名，何况还是别人不要的女人，显得他多稀罕一样。

　　许明庭笑得瘆人，云归再不认命的人也绝望了，那只手似有千钧之力，她双手用尽全力都阻拦不住，她不由惊惧，眼里涌出泪花。

　　下一刻，许明庭却不知为何大力将她甩开，“事已成定局，暂且饶了你的性命，至于这条性命留到何时，就看夫人的表现了。”

　　方才还觉得冷如残蛆跗骨的声音如今听来却似福音，她倒是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活着的好，也不在意他可以咬牙念出的“夫人”二字。

　　“多...多谢督公...”忍辱偷生也罢，奴颜屈膝也好，片刻的喘息也成了莫大的甜头，她只是个没有大用的蝼蚁罢了。

　　不一会儿两个蓝衣小宦官过来扶起了她，站起身来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年长些的宦官，而许明庭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这屋子了。

　　眼前这人看起来得有三十多了，穿着一身深绿官服，笑容可掬地说：“奴婢是平日里这督主府管事的，敝名翰德，夫人若有何事唤奴婢就好。”

　　许明庭的管家比她这不知能活到何日的冒牌夫人贵重多了，云归哪里敢这般唤他，何况以后的日子还得指望这位大管家，她更不敢拿大。

　　她也勉力扬起了笑脸，说道：“公公着实言重了，您是督主面前的红人，云归也是敬爱有加的。”

　　“督主侍奉在陛下左右，深受陛下信任，这责任便也重了起来，等闲没有轻松的时候，如今夫人嫁入府中，身边也就有了嘘寒问暖的人了，奴婢心中也极是感激。”

　　翰德固然说的感人泪下，云归瞧着他哀情切切，心中更是苦涩，她便也跟着装糊涂，做了贤妻良母的样，好生劝慰了一番。

　　这一番演戏，前后间说了不少许明庭的好话，还把刚刚的一趟“鬼门关”给赖掉了，云归不明所以，捡着好话说，只求一地安身罢了。

　　她浑浑噩噩的跟着三人，督主府幽深曲折，黑夜中行进了许久，早已不知身在何方。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的院子前，这院子看起来废弃许久了，门上虽然没有落锁，但也能看出没人踏足过。

　　蓝衣内侍推开门，沉重的“吱呀”声后是一座黑漆漆的、极为冷清的院子。

　　“这几日府内事多，着实有些匆忙，夫人就先暂住在这儿吧。这院子虽然匆忙间没来得及打理，但东西都是簇新的，想来夫人不会介意。”

　　云归自然只能干笑着说：“公公哪里话，这院子静谧秀美得很，怎会介意呢？”

　　翰德很满意她的眼力见，点了点头说：“那好，奴婢就送到这儿了，夫人早些休息。”

　　云归点头示意，她自然明白人家不会“纡尊降贵”，踏入这许久无人问津的房间。

　　两个蓝衣内侍提着灯笼先进了门，点了几盏灯之后也告罪离开了。

　　好在这屋内虽然有些灰尘气，却没到满是蛛网尘埃的地步，不然鬼屋一般，可叫她如何是好。

　　云归只稍稍打量了一下她以后的新家，然后拿起一盏烛灯走向了里间，点亮了附近的灯台，又四下寻找储放衣物的柜子，终是找到了可以替换的被褥。

　　这一晚她就这样邋遢地入睡了，躺在有着淡淡霉味的被子中，一夜无梦。

　　好在第二日她醒来时，不用继续面对这样的困境。

　　她打开门的时候，那新来的丫鬟正抱着一堆杂物从门前走过。看到她时，那丫鬟便将这堆挡人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利落地起身向她告罪问好：“不知夫人醒得这样早，奴婢还未曾备下巾帕，夫人昨夜休息的可好？”

　　见她眉眼弯弯，一双眼睛明亮非常，这让云归觉得今天会是很好的一天。于是她也微微笑着，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丫鬟便又笑了起来，似乎为此而开心：“奴婢是德公公派过来伺候夫人起居的素雨，另外还有一人唤作盈袖，奴婢已叫她备水去了，这便唤她过来，还请夫人稍等。”

　　等素雨伺候完云归洗漱，便领了府里分拨的下人在正堂里拜见她。

　　那四人躬身站在云归面前，云归心里十分诧异，“你们…先说说自己的名字吧。”

　　最右边那个听她发了话，赶紧亮了声，笑呵呵地说：“奴婢小林子，是跟着德公公一道来府上的，对这府上熟悉得很，您若要吩咐个什么，奴婢保管能做好。”

　　这内侍说话喜人的很，听他这样说，云归都有些好奇了。还未回复他，旁边偏胖一点的又说话了，“奴婢姓张，您唤奴婢小张子就好。”

　　剩下两人不敢叫她主动询问，也赶紧接了话说：“奴婢小宇子。”

　　“奴婢小云子。”

　　两人答得又快又简洁，尤其最后那人，刚抬了个头，便又垂下头了，望着地上就答了她的话。

　　“小云子？”云归有些尴尬，感觉在叫自己。

　　小云子听不出她的意思，还以为是得罪了她，连声“是”都不敢说。

　　云归也有些后悔这样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弄得几厢尴尬，便笑问：“小林子、小张子、小宇子、小…云子，你们这样称呼不会叫错人么？”

　　小林子也笑着回话：“奴婢们没什么名字不名字的，跟了主子便由着主子高兴，随着主子方便，夫人要是不喜欢，奴婢便讨个恩典，请您给奴婢们赐个名。”

　　这种给人取名字的事，云归从未做过，想着自己一句话就定了人家以后的称呼，便觉得这不是个小事，于是她准备回绝了这个请求。

　　可转念一想，她若只让“小云子”改个称呼，岂不显得厚此薄彼，或者叫他生了误会，也是麻烦。

　　“赐名的事，就稍后再说吧。至于你们的安排……”

　　素雨看出她的疑难，便弯腰在她耳边道：“夫人昨日才来，这院子也还未打扫干净，不若差遣他们先去收整收整，夫人先用了早膳再说吧。”
　　素雨对她的照顾，她感激在心，“那便先这样吧。”

　　于是四人跟着盈袖去了外间，等云归换了衣裳，吃过歇下后，素雨也一齐去打扫了。

　　云归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双眼无神的盯着承尘。她身处偏院，自是不得许明庭喜爱，可拨派这六人服侍她，还恭敬有礼，又是为何？

　　院子里一下一下的扫地声伴着偶尔低语的人声，很是宁静。云归躁动不安的心，也跟着慢慢静下来了，倏尔又睡着了。

　　云归做梦了，梦里光影交织，一会儿是她走在校园里，一会儿是她跟朋友吵架了，一会儿又是和爸妈在一起吃饭…

　　爸妈…云归一下惊醒，起身看着四周，却还是古朴典雅的布置，不是她的卧室…

　　云归走出去，院子才刚扫完，看来她并没有入睡多久。

　　盈袖在一旁掂着块帕子要擦不擦的，“夫人这外面灰尘满天的，万一脏了您的衣裳可不好了，不如奴婢陪您去外边园子里逛逛。”

　　云归不好意思看着她们做活，也看出这盈袖不想做活，但也明白自己如今是万不能撸起袖子加入她们的。只是囫囵糊弄过去，看着她们忙里忙外，或是神游天外，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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