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无为

　　青鸟嘹亮的长啸划破苍茫天际，何时才会为我带来生命尽头的回信。
　　生老病死乃是世间万物不变的法则，个体的生命并非无边无际，临近生命的终曲，人人都想做一次那本杰明，想要返老还童，去重新完成自己的遗憾，规避曾经遇过的风险。
　　也曾有人问我，若时光倒流到那凉意未消的秋日，我还会选择去与兰訾相识相遇吗？
　　对此我的回答是会。
　　哪怕我会因此万劫不复，困囿一生，我也愿踏入这命中注定的悲情，如飞蛾扑火般走向毁灭。
　　生命尽头，我毫不畏惧。
　　向死而生，我甘之若饴。
　　一一一
　　日光天照，银杏铺了满地，孤儿院的孩子们拿着扫把走来走去，嬉笑间夹杂着咔嚓咔嚓的落叶破碎声。
　　彩云之下，我在这群孩子间慢慢走过，秋日余晖倾撒，他们一窝蜂的涌到了我的身前，叽叽喳喳的跟我说着话。
　　“哥哥，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啊？”
　　“没什么。”
　　我敷衍着回应，摸了摸问问题的小孩的头，便又不顾他们好奇的眼神，把他们又打发去扫地了。
　　待他们走后，我低头看向手中被我握的发皱的纸，退学申请书五个大字被我刻意的折在了里面，不露分毫。
　　寂静的小楼内，只听我在一级又一级的阶梯上留下脚步声。轻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略显杂乱的房间空无一人。
　　我将手中的白纸拿出，抻了又抻，试图将其还原，可最终如同我被退学的事实一样，毫无扭转余地。
　　黄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射入她的办公室，如同电影的分镜，让人迷失在了这醉人的暖光中，反应过来后我早已将走到了院长的办公桌前，将手中皱皱巴巴的退学申请书轻放到了那深棕的桌面上。
　　桌上杂七杂八的放着许多文件资料，其中一张上竟有我的信息，出于好奇，我将那张纸单独扯出仔细观看，二寸照片上的我可笑又呆板，我忍住羞耻，尽量去忽视那照片，一字一句的读完上面的内容。
　　哦。兰家大公子有心脏病。
　　哦。我是可以救他的移动心脏。
　　我低头看去，指腹粗粝的老茧蹭上光滑的纸张，想到被束之高阁的兰大公子又不免有些发笑。命运竟捉摸般的将这有着云泥之别的二人连在一起。
　　在一堆医学数据的最后还附加了一条：经过大师算命，说我是兰大公子生命中的贵人。
　　呵呵。谁信？
　　还玄学医学双管齐下呢？看来这兰家人也确实为了兰訾煞费苦心了。
　　窗边的风铃被风儿吹响，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以至于没听见院长的到来。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刘朝家多厉害，他多爱找人麻烦你知道吗！”
　　她无瑕关注我看了那张纸，上来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手中噼里啪啦的打着字，像是在焦急的回着某人的消息。
　　想来也是那被我揍的少爷找麻烦了。
　　说来好笑，一个私立学校竟然愿意免费为我们这些孤儿提供教育。
　　许是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吧。
　　毕竟现在的社会，善良也是买来的。
　　可我这次实在又做的太过火，以致于让他们实在忍受不了，也或许是那少爷闹的太过厉害。
　　我成了这么多年第一个被退学的孤儿。
　　“现在上面的人已经开始向孤儿院施压了，你让孤儿院的其他孩子怎么办！”院长的手中不停，眉头紧锁。
　　“白欣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就这样看着他在外逍遥吗？”我转过身，眼底映上了稀碎的日光，“我没将他打进医院去陪白欣就算好的了。”
　　“你不想掺和这件事，那就由我来。”
　　“你……”她张了张口，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扶了下额头，将未出口的话转为一阵阵叹息。
　　“一会儿我去给白欣搞水滴筹。”
　　“不用了，那个需要的时间太长了。”她诧异的抬起脸来，我冲她挥了挥手中的资料，“这不就有个来钱快的方法吗。”
　　她静默了一两秒，随即轻声说了句“不行。”
　　我还未继续劝说她，“砰一”的一声突然传来，挂有风铃处的窗户被石块砸开，我下意识将院长护在了身后。溅起的破璃碎渣在我的脚踝处留下了道道伤口，流出串串血珠，我顾不上疼痛，转身看向那不复存在的窗外。
　　扫成一堆堆的落叶被人踩的散落一片，人群之中，手上还带着夹板的刘朝得意的笑着，手中把玩着一个石块，抛上抛下，仿佛下一刻又要向我砸来。
　　来不及把资料放回去，我两步并一步的跑下了楼，只留院长怔愣在原地。
　　到了小楼前的空地上，一伙人将我团团围住。刘朝摆摆手让其他人把我摁到地上，大汉们会意，几双强有力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拼尽全力挣开束缚，想着借此脱围，可最终不敌他们，膝窝受到狠毒的一击，我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坠去。
　　看着我窘迫的状况，刘朝的心里许是乐开了花，他啐了口唾沫，好巧不巧落在了我的正前方，洁白的绷带一晃而过，另一只完好无伤的手打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院长不顾形象的跑了出来，到处喊着保安，可却不知那年迈的保安早已收了钱，躲在保安室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你想怎样？”我跪在地上，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一旁的院长也被人架住，拿走了她手中正在拨出110的手机，她奋力挣扎着，但终究无济于事。
　　“想怎样？”刘朝嗤笑道，清秀的脸上满是怨毒。
　　“这地上有了唾沫，就不干净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离开了我少许，但目光仍然饶有兴致的落在我的身上，“不如你把它清理掉吧。”
　　“当然可以啊刘朝，但你的人把我绑上了，这让我怎么清理？”我舔了下破裂的嘴角，耸了耸肩，向他展示着我的处境。
　　“打我的时候不是挺精明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傻了？”刘朝的目光上移至我的脸上，他走近了我少许，一手抓住我的头发，逼迫我仰视着他。
　　“谁说擦东西必须用手了，我现在命令你，给我舔干净。”语罢他把手放了开，找了个人递上手帕，像是刚刚触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的擦了擦手。
　　我咬咬牙，心里暗道这刘朝竟比想象中还要变态，刚准备再呛他几句，却被身后的大汉压着脑袋，向地上按去。
　　近地的沙尘被风吹的飞起，我被迫闭上了眼，在即将贴上地的一瞬间，一辆车突然驶入了孤儿院，身后的大汉可能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我脑袋上的力量骤然减少了些，我使出全力将脑袋一偏，可又因跪着中心不稳，脸直挺挺的砸在了地上。
　　“流鼻血了吗？”
　　脸上留下了温热的液体，我内心不禁发出了疑惑。
　　可这疑惑很快就解决了。
　　当我再抬头时，眼前正对着一个被洗的闪亮的白色车门，由此我也看见了我鲜血横流的脸。
　　在这戏剧性的场面里，后座上，一位保养极好的贵妇人走了下来，头发在脑后低挽起，胸前的项链被夕阳映的闪亮，好不温柔的样子。
　　“徐阿姨，好久不见啊！”
　　耳边传来刘朝甜腻的声音，故作乖巧的腔调实属把我恶心到了，在对面回应之前，我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果不其然收到了刘朝狠厉的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贵妇人把墨镜摘下，别到了自己身前，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
　　“哦，是这样的徐阿姨他……”
　　“我没问你。”
　　刘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位贵妇人打断了去，脸上的笑容僵了些，眼睛一转，很快就锁定了贵妇人要找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个院长放了！”
　　身上的束缚一消失，面对着女人催促的目光，院长小跑到那贵妇人面前，说着事情的原委，想必她们二人早有接触了。
　　“她认识徐阿姨，你也认识吗？”刘朝笑脸盈盈的看着我，如愿以偿获得一个疑惑的眼神后，便又开始吩咐旁边的人把我的手给绑起来。
　　看来刘朝虽然道德败坏，但在节约时间这方面倒是做的挺不错，在那贵妇人跟院长聊天的时候，还能过来欺侮我一番，他半蹲下来，搭上了我的肩，哥俩好的搂着我。
　　“有大人在咱俩玩不尽兴，对不对？咱俩换个场地玩！”说罢，他爽朗的笑了笑，让那几名大汉把我拎起来，礼节性的冲贵妇人摆摆手后便准备带我上车。
　　“等一下。你是白棣？”贵妇人突然出声，空地上众人的动作皆是一顿。
　　我点点头，心里正疑惑这贵妇人怎么还问了句这个，一旁的刘朝却好似偷听了我的心声般，把我的疑惑问了出来：
　　“嗯的啊，他是白棣，怎么了徐阿姨？”
　　“我有些事要跟你谈谈。”对方探究的眼神直射入我的眼底，命令般的口吻令人生畏。
　　刘朝可能从未料想到有这种变故，愣了几秒才又有了反应，他将刘海一撩，可能是在权衡利弊，是要把我交出去避免与贵妇人交恶，还是强行带走我不浪费这报仇的绝佳机会。
　　“给他放开吧。”略带粗糙的绳子就这么一会儿就把我的手腕磨的发红，我揉了揉僵硬的手，想着这贵妇人的地位是要有多高，能使刘朝放过这个机会。
　　“那我们后会有期了白棣，下次……”刘朝在我身后上了车，不甘与无奈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浮现，可下一秒他又露出了恶心的假笑“下次我们再一块儿玩，拜拜！”
　　我面无表情的目送刘朝的车驶出孤儿院。“赶紧去死吧傻逼，希望下回是在墓园见到你。”心里想着对刘朝的恶毒诅咒，我转身看向了贵妇人跟院长。
　　贵妇人没有理会我的目光，见刘朝走后，她直接向小楼里走去，细长的高跟鞋细跟在地上的浮土上留下一串小坑般的印记。院长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到小楼里去。
　　脸上的血已经干涸，有些许还滑落到了嘴里，铁锈味刺激着我的口腔，我想去漱口洗脸，可看着贵妇人那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作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跟随院长进了小楼。
　　“嘎吱”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没了窗户后整个房间充斥着肆意的秋风，仿佛只要站在这里就会被渲染成秋天特有的橘色。红木桌子后，贵妇人拉出了办公椅，动作自然的坐了下去。
　　“你都知道了吧？”
　　“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裤兜处的异物此时存在感突然鲜明了起来，我后知后觉的把被我随意揉成一团的纸拿出，直觉告诉我，事情一定跟这张纸有关，我将它又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那关键性信息，就在那兰大少爷的生母处赫然写着徐雯婷三字。
　　此时所有的事都已明了，我只悔自己应该在贵妇人叫自己名字时就明白一切，而不是等到现在才知道。
　　万一人家看我素质不好，不用我捐献心脏了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我重新将身上拍了拍，虽然毫无用处，但还是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又将纸工工整整的叠好，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最后又清了清干涩喉咙。
　　“徐阿姨好。”声音于萧瑟秋风中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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