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命者的残响剧场

　　城市的锈迹在雨夜里格外粘稠，尤其是“福安殡仪馆”这种藏在城中村褶皱里的地方。空气里福尔马林的刺鼻味，也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腐烂气息——像棉花糖掉进了停尸柜，闷久了发酵出来的怪味。第三具了。

　　我蹲在停尸房角落，防水风衣的下摆蹭着冰冷潮湿的水泥地。手电筒的光束打在面前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更显阴森。白布下的轮廓异常臃肿。不是胖，是……塞满了东西。

　　指尖捻着从上一具尸体胸腔里找到的半截红线。质地粗糙，浸透了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发硬的血迹。祖传的破邪罗盘就放在脚边，冰凉的青铜盘身，那根细长的指针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频率，在“大凶”的刻痕上疯狂跳动，方向却顽固地指向头顶——天花板上，那盏老旧的吊扇，扇叶慢悠悠地转着，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扭曲的阴影。指针就死死对着那片阴影的中心。“干扰源在上面？”我皱着眉，职业病犯了。电磁场异常？还是单纯的机械故障？这破地方线路老化得能当古董。我下意识地伸手去调整罗盘侧面的校准钮。

　　“咔嚓！”

　　一声脆响，毫无预兆。罗盘那层薄薄的玻璃罩面，竟在我眼前凭空炸裂！细碎的玻璃渣像冰碴子一样溅开，一道凉意瞬间划过我的颧骨，温热的液体随即渗出。血？我的血。一滴，正好落在我捻着的、那半截冰冷的祖传红线上。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寒意，不是温度的变化，而是某种活过来的、粘稠的恶意，瞬间攫住了整个空间！停尸房里本就惨白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像一次窒息。

　　明：墙角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多了一个坐着的小小轮廓。破旧的布料身体，两颗脱了线的黑色纽扣代替了眼睛。

　　暗：停尸柜的顶上，又出现一个。咧着猩红的线缝嘴巴。

　　明：盖着尸体的白布下，似乎也有东西在微微拱起……

　　暗：这一次，灯光没有再亮起。只有应急出口指示牌那点幽幽的绿光，勉强勾勒出停尸柜冰冷的轮廓和地面上白布覆盖的诡异凸起。

　　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还有……一种极其细微、却越来越清晰的“哒…哒…”声。像是小皮鞋跟轻轻敲在水泥地上，又像是……生锈的关节在僵硬地摩擦、转动。

　　“哒…哒…”

　　声音在移动。在靠近。从天花板的方向，慢慢地、不疾不徐地……落到了地面。就在我前方几米外的黑暗中。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反手摸向腰后，紧紧攥住了短刀冰凉的刀柄。刀柄上缠着的，是和手里那半截一模一样的祖传红线。老爷子说这东西能辟邪，以前我嗤之以鼻，现在，我只希望它足够锋利。

　　“谁？”我压着嗓子低喝，声音在空旷的停尸房里显得格外干涩。

　　没有回答。只有那“哒…哒…”声，停住了。

　　紧接着，一个稚嫩、空灵，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空洞感的女童哼唱，毫无预兆地响起，直接钻进我的脑子，冷得刺骨：

　　“针儿尖…线儿长…”
　　“缝个娃娃…补爹娘…”

　　是那个东西！它在唱！

　　我全身肌肉绷紧，刀尖微微抬起，对准声音来源的方向。绿光下，只能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矮小的轮廓。

　　突然！

　　停尸房那扇厚重的后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有人在外面！而且非常粗暴！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敌是友？还是……另一个怪物？

　　门没被撞开。但撞击声显然惊动了黑暗中的东西。那哼唱声戛然而止。

　　“哒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响起！不是冲向后门，而是……直扑向我！

　　黑暗中，腥风扑面！带着那股甜腻的棉絮腐臭！

　　“滚开！”我低吼，凭着感觉和风声，短刀狠狠向前挥出！

　　嗤啦！

　　手感像是划破了厚实的帆布。一声尖锐的、仿佛猫被踩了尾巴的嘶鸣响起，带着非人的痛苦。一个东西重重地摔在我脚边不远处，发出闷响。

　　绿光下，我看清了。是那个纽扣眼的布娃娃！我那一刀划开了它半边身体，里面没有棉花内脏，只有……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腥红蠕动的丝线！像活蛇一样扭动着！其中几根丝线，正连接在它刚才扑来的方向——天花板垂下的阴影里！

　　还没等我松口气。

　　“砰！砰！砰！”

　　后门再次传来更猛烈的撞击！伴随着一个男人粗嘎、狂热的咆哮，用的是某种晦涩的方言，但其中几个词穿透门板，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圣胎！……别想跑！……献给……”

　　圣胎？什么鬼东西？某种邪教术语？

　　门锁终于崩裂！后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带着室外的风雨湿气。他穿着深色的雨衣，帽檐压得很低，手里似乎攥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手电筒的光柱在他闯入的瞬间胡乱扫过停尸房——

　　光柱扫过地上那被我划破的、扭动着腥红丝线的布娃娃残骸。

　　“操！什么鬼玩意儿？！”闯入者显然也吓了一大跳，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浓重的惊骇和……一种莫名的狂热？他猛地抬起手，手里赫然是一把砍骨刀！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停尸台角落，一个原本堆在地上的、不起眼的黑色裹尸袋，突然剧烈地蠕动起来！里面发出闷弱、惊恐到极点的呜咽和拍打声！

　　“救……救命……呜……”

　　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又细又弱，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闯入者的手电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谁？！”

　　我也心头一震。这里还有活人？一个孩子？

　　几乎同时，黑暗深处，那被我伤到的布娃娃残骸猛地一颤！它体内扭动的腥红丝线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射向那个蠕动的裹尸袋，瞬间缠了上去，开始凶狠地往房间深处那片蠕动增厚的灰白色棉絮之壁拖拽！

　　“啊——！”裹尸袋里的尖叫声更加凄厉。

　　“妈的！”闯入者咒骂一声，似乎暂时忘了我的存在，也可能是觉得裹尸袋里的“东西”更重要，举着砍骨刀就朝那个方向冲去。

　　我的目光却死死盯住那个裹尸袋。罗盘虽然碎了，但刚才血滴红线时那股驱散恶寒的感觉……还有邪教徒口中的“圣胎”……一个荒谬却强烈的直觉冲上脑海。

　　不能让它被拖走！

　　我猛地前扑，短刀精准地斩向缠住裹尸袋的腥红丝线！刀锋划过，再次带起嗤嗤的青烟和焦臭！丝线应声而断！

　　我顺势用刀尖一挑——坚韧的裹尸袋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一个穿着脏污白色蕾丝裙的小女孩滚了出来，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她小脸惨白，沾着污迹，头发被汗水和泪水黏在额角。最刺眼的是她纤细脚踝上，还死死缠着几圈断掉的腥红丝线，勒出了深红的淤痕。她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在幽绿的应急灯光下，瞳孔的颜色看不太真切，只觉得异常清澈。

　　她剧烈地咳嗽着，看到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伸出颤抖的小手，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

　　“哥……哥哥……救我！有……有怪物！它们在抓我！”

　　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那个握着砍骨刀冲过来的邪教徒，恐惧瞬间放大：“还……还有他！坏人！他要抓阿七！”

　　她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和惊惧，瞬间击中了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叫自己……阿七？

　　那个邪教徒已经冲到近前，看到阿七，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圣……” 他刚吐出一个字。

　　噗嗤！

　　一声闷响。邪教徒的身体猛地僵住。他不敢置信地低头。

　　只见他的胸口，一截锈迹斑斑的、巨大的缝纫机针头，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的棉絮之壁里刺出，贯穿了他的心脏！针尖还在滴着粘稠的血。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织……骸……” 然后重重地向前扑倒，不动了。

　　燃烧的、带着焦糊味的破布凭空出现，血色的文字在火焰中扭曲浮现：

　　【新手副本：人偶义庄】
　　主线任务：在“缂丝婆婆”被缝成新偶前，烧掉真正的尸体。
　　失败惩罚：成为玩偶填充物。
　　存活玩家：1/1

　　存活玩家：1/1？只有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阿七……不算玩家？

　　我猛地看向阿七。她似乎被邪教徒的惨死吓呆了，小嘴微张，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泪水，小小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她蜷缩着，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

　　“别怕。”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收起短刀，伸出手，“跟我走。这里不安全。” 我的目光扫过她脚踝上残留的断线淤痕，还有她裙摆上沾染的……几滴溅落的、颜色明显比常人更暗沉粘稠的血液。不是她的。是刚才那个邪教徒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怯生生地看着我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把冰凉的小手放进我掌心，带着哭腔：“嗯……阿七听话……哥哥别丢下阿七……”

　　她的手很冰。我握紧她，另一只手悄悄捡起了地上那邪教徒掉落的、沾着诡异暗沉血迹的砍骨刀，塞进背包侧袋。圣胎？织骸？还有这女孩身上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头顶，那童谣哼唱过的方向，黑暗中仿佛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真正的恐怖游戏，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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