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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糖与未干色
九月的午后总带着点黏腻的热,许知砚被妈妈从房间里叫出来时,指尖还沾着没干的水彩颜料。
客厅里站着个陌生的少年,比他高小半个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背着旧书包,垂着眼睛看自己的鞋尖。阳光从纱帘透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却没驱散那股子紧绷的局促。
“知砚,过来。”妈妈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和些,拉过他的手腕往少年那边带,“这是解辞,董解辞,今年九岁,大你一岁,以后就是你哥哥了。”
许知砚没说话,只是盯着对方攥紧书包带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像他画素描时没擦干净的铅笔印。董解辞这时才抬起头,眼睛很亮,却像藏着层薄雾,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无意间又带着些疏离感:“你好,弟弟。”
空气里飘着新洗的床单味,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许知砚忽然觉得指尖的颜料有点刺痒,他往后缩了缩手,没应声,却在心里悄悄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有些怕这个新哥哥。
许清画揽住两个小孩,“董叔叔过一会再来,我们先合照好不好?”她将两个小孩的手牵在一起,排在身前,“茄子!”
照片里弟弟一脸青涩倚着妈妈,哥哥则生生地站在一旁,右手垂在裤缝比着剪刀。知砚抬起头,凑近妈妈的耳边,羞涩地问,“董叔叔是谁呀?爸爸呢?”
许清画轻笑,“董叔叔就是你哥哥的爸爸呀...也是你的新爸爸。”许知砚彼时八岁,没能读出妈妈的为难,只是点点头。
妈妈正想再说点什么,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妈妈向玄关走去,许知砚下意识往门口看,就见妈妈侧身让进来一个男人,身形挺拔,穿着熨帖的深灰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块低调的表。
“回来了?”妈妈迎上去,语气自然得像是已经这样过了许多年,“这是董叔叔。”
男人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两个孩子身上,视线在董解辞紧绷的肩上顿了顿,才转向许知砚,弯了弯嘴角:“你是知砚吧?我是董决。”
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没法忽视的沉稳。许知砚愣了愣——眼前这个叫董决的男人,以后就是他的新爸爸了。
董决这时看向董解辞,眉峰微松了些:“解辞,过来。”
董解辞像是被这声叫回了神,猛地抬起头,快步走到男人身边,喉结滚了滚,才低低地喊了声:“爸。”
董决抬手,很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威严:“跟许阿姨和弟弟也打个招呼。”
许清画在一旁笑着摆手:“不用这么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她拍了拍董决的肩膀,视线转向两个孩子,“知砚,快叫人。”
许知砚抿了抿唇,目光经过董决温和却有分量的眼神。他忽然攥紧了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画笔,指尖的颜料蹭到掌心,留下一小团模糊的彩渍。
“爸爸。”原来不止他多了个哥哥,原来他的新哥哥,是跟着新爸爸,一起闯进这个家的。
“真乖。”董决笑着揉揉许知砚的头发,随后看向许清画。
许清画意会,轻轻推了推许知砚的后背,柔声吩咐:“知砚,带你解辞哥哥去楼上看看房间吧,就在东边那间,我都收拾好了。”她又转向董解辞,语气温和,“解辞别拘束,让知砚带你四处走走。”
董解辞的目光先飘向董决,见父亲微微点
头,才拎起脚边的书包,亦步亦趋地跟着许知砚往楼梯走。
木质楼梯被踩得“咯吱”响,像踏在老旧的钢琴。许知砚攥着那支颜料斑驳的画笔走在前面,后颈总觉得有束目光轻轻落着,他加快两步,在二楼走廊尽头停下,指着一扇贴了浅蓝色墙纸的门:“哥哥,就是这儿了。”
董解辞推门时,门轴发出声轻响。房间里果然敞亮,窗台上摆着盆新栽的薄荷,书桌上铺着干净的蓝格子桌布,墙角立着两个没开封的纸箱,印着“易碎”的字样。他把书包放在椅子上,转身时正撞见许知砚盯着纸箱发愣,耳尖微微发烫:“妈妈让我...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我帮你?”董解辞突然开口,许知砚飞快低下头,手指搭在纸箱的边缘,耳朵泛起一抹红色。
董解辞见弟弟不说话,干脆走近,直接将纸箱搬开。
许知砚愣了愣,用脆生生的语气小声说道:“谢谢。”董解辞瞥见许知砚掌心蹭的颜料,晕在孩童小小的手心像朵花瓣,目光刚落过去,就见对方慌忙把手背到身后。
许知砚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摸出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橘子味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往董解辞面前递了递:“哥哥,给你。”
董解辞的视线在糖纸上顿了顿,又抬眼看他。许知砚的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像是一只羽毛,而他的耳根则红得快要滴血。他迟疑着接过来,把糖攥在掌心:“谢谢。”
这次的声音比在客厅时软了些,像被窗缝漏进来的风揉过。
“纸箱送到哪里?”
“哥哥你跟我来。”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楼上愈发响亮,他们一步步踏在地板上,经过楼梯时楼下的说话声顺着楼梯缝钻上来,听不真切。
楼下客厅里,许清画把泡好的茶推到董决面前,青瓷杯沿凝着层水雾。“解辞这阵子…还好吗?”她望着楼梯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董决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还行,就是不爱说话。”他顿了顿,看向许清画,“他不抗拒重组家庭,以后麻烦你多照看。”
“那就好,一家人说什么麻烦。”许清画笑了笑,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相框里——那是许知砚三岁时拍的,骑在他爸爸肩膀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轻轻叹了口气,“知砚这孩子看着活泼,其实心思细,前阵子还问我,能不能给他找个哥哥。”
董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相框,照片里的男人眉眼温和,和许知砚有七分像。他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些:“解辞生母走那年,他才七岁。”从那以后,那孩子就像被抽走了魂,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窗外的蝉鸣突然静了一瞬,阳光穿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许清画拿起桌上的合照,两个孩子在照片里隔着段微妙的距离,却又被同一片阳光照着。她用指腹轻轻碰了碰照片里董解辞紧绷的嘴角:“会好的,孩子们慢慢就熟了。”
董决顺着她的话看向楼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他点点头——孩子们还小,一切会越来越好。
楼上房间里,董解辞悄悄把糖纸剥开个小角,吃了下去,橘子味的甜香漫在嘴中,最初的酸涩转为甘甜。许知砚正蹲在地上摆弄他的纸箱,后脑勺的碎发被阳光染成了浅棕色。董解辞看着许知砚从纸箱里取出来的画纸,上面五彩斑斓,边缘染上许知砚手上未干的颜料。他忽然觉得,这个新弟弟,好像也没那么让他窘迫。
他走近画纸,“画的真好”阳光洒在那幅画上,映在他的瞳孔。
“嗯!这是我最喜欢的!”许知砚绽开微笑,依旧是那幅脆生生的语气,“谢谢哥哥!”
那幅画上,是一家三口住在一起,董解辞不自觉地摩挲那一处房屋,心想他原来已经成为其中一员,他有预感——这幅画会得到扩充,并且他将与这个初见的弟弟度过人生的大半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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