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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空气闷得发慌,往日一贯呱噪的夏蝉都停了鸣叫,层层的乌云被风吹着,堆叠起来,遮住了天空,一道亮光乍得劈开天地,低沉的雷声滚过天际。
叶府的大门被砸响,一声紧过一声,催得人着急。
“来了来了,谁啊?”门房刚取下门栓,还来不及开门,就被门外的一股大力给向内推倒,滚翻在地。
十几个身着皂青色差服的差役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靴子踏过门槛,门房机灵的抱住脑袋滚到门后角落,虽然有眼力劲儿,身手也灵活,可身上还是挨了好几脚。
门房根本不敢喊“来者是谁”,因为他认得他们身上的差服,差服正中绣着一块补子,上面是一只白色的雕,他们是金雕卫最低阶的缇骑。
金雕卫!金雕卫竟然来府里砸门,糟了,老爷估计要遭大难了!
门房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不敢作声,生怕引来注意。
金雕卫的缇骑们也不去管那个门房,径直的冲向内院,一路上打打砸砸,接连响起破门声和惊叫声。
叶府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只有两进,京城居,大不易,叶府老爷只是一个户部员外郎,小小的五品官阶,举族之力,也就买得起这座两进宅院。
缇骑很快杀到了正房,从中“请”出了叶府的老夫人,然后又去各房“请”出各位叶家人。
叶府小姐叶书晴正在练字,突得听见外面响起喧哗声,还不等她听清,房门就被推开,闯进两个差役模样的陌生男子。
丫鬟想要上前阻挡,那两个差役不管不顾,一个推开丫鬟,另一个攥住叶书晴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拖出房间,叶书晴的膝盖撞到了凳子,剧痛袭来,她硬是咬牙咽下了。
当叶书晴被拖到正房院前,看到小小的院子站满了人,正中间站着祖母、母亲和伯娘,院门那里站着一个绯色官服的官员。
绯色!三品!
那位官员扫了叶书晴一眼,神色冷漠:“人到齐了,好,跪下,接旨!”
叶家人整齐跪下。
官员奉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纪纲,贵在明正,臣子守正,重在忠孝。兹有户部员外郎叶同章,着金雕卫查实,其贪墨误国、乱议朝政,不忠不孝,罪当革职拿问、抄没家产。着金雕卫协同京兆府,查抄其在京及原籍家产,造册封存,家眷按律收监,以待查问。钦此。”
惊闻噩耗,祖母大呼冤枉,叶母和伯娘也在连声求饶,年轻不知事的叶书晴愣在当场,满目茫然。
官员不管这些,宣读完便昂首挺立,默然无语,金雕卫的缇骑们则拔刀出鞘,虎视眈眈地盯着叶家女眷们。
祖母停下了呼号声,全身颤抖。
叶母和伯娘也不敢再出声。
官员闻得耳边清净了,才开口道:“叶老夫人,叶同章已经入狱问罪了,您呢,好好跟着他们去,他们不会为难您老的。至于府中的账目、钥匙,还有仆役丫鬟,您指派一个人好好收拾了,京兆府的文吏很快就到,到时交予他们便好。”
说完官员便甩了甩袍袖,转身就走。
祖母泪流满面,话都说不出一句,突然浑身一僵,眼睛一闭,仰面倒下,伯娘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婆母。
看到祖母晕倒的叶书晴惊叫一声,引得旁边刚刚收刀入鞘的缇骑生怒,提脚就踹,叶母猛地扑来将她护在身后,肩上硬生生挨了一脚。
叶书晴反手抱住母亲,圈住她颤抖的肩膀,抬首怒目而视:“你们敢……”
叶母赶紧捂住她的嘴,缓缓摇头。
缇骑不屑嘲笑:“当然敢!罪官家眷,人人唾而斥之,小娘子,你最好识些时务,本大人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你若是不服,大巴掌管够。”
叶书晴咬唇闭目,屈辱地低下了头。
一日之间,叶家倒了,叶家老爷被问罪,叶家女眷被关入大牢,所有的家产都被充了公。
大牢很黑,很脏,很臭,地上还有臭虫老鼠在乱爬。
叶书晴依偎着母亲,呆呆地坐着。
叶母抚着她的发,心神却早已飘远,眼神空洞。
“母亲。”叶书晴突然开口。
叶母嗯了一声。
“母亲,堂妹呢?她怎么不在?”叶书晴发现少了一个人。
叶母回过神来:“哦,她一早就出门了,去白云寺,供奉她父母的灵位。”
叶书晴喃喃轻道:“她的命真好。”
叶母:“是啊,她的命真好,逃过了这一劫,也许是冥冥之中,她的父母在保佑着她吧。”
叶家有一个远房侄女,前几个月家乡闹了疫病,她的父母都亡故了,叶家祖母怜她孤身一人,派人接她入京,几天前刚刚到叶府。
“希望她能聪明一点,别被金雕卫抓住了,她刚到京城,还没见过多少人,只要她不主动露头,应该不会被抓。”叶母轻声说道。
叶书晴想起了同样不在家的堂兄和小弟:“堂兄和志启他们在书院,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叶母抿唇皱眉,书院虽然不在京城,但也相距不远,马车走个一天也就到了,若是骑马更快,抄家这样的大罪,恐怕金雕卫会去抓人。
“祖宗保佑,让他们快点逃。”叶母俯地祈求。
到了第二天,幸存在外的两位男丁也被关入大牢。
“哐当”一声,身着书院青衫的叶志远和叶志启被扔了进去,他们的发冠乱了,青衫也有破损,想来路上都吃了苦头。
祖母巍颤颤起身:“志远,志启,你们怎么也进来了?难道,他们还去书院抓人?”
叶志远是叶书晴堂兄,大伯之子,大伯早逝,失怙的堂兄早慧,读书甚是用功,前年中了秀才,今年正准备下场考举人。
叶志启是叶书晴亲弟,今年才十三岁。
听闻祖母问询,叶志远和叶志启垂首拭泪。
叶志启毕竟年少,藏不住话:“祖母,他们,金雕卫他们说,父亲是个大贪官,我们家被抄家了,我不信,父亲不是贪官!”
祖母被问住了。
儿子贪吗?贪。
可是大盛朝的官,有哪个不贪?
祖母神情黯然:“官场之上,若是不贪,他们能容许他坐稳官位?若是不贪,你父又如何能在这世道里活下去?贪,是为官的投名状,是保命符。”
叶志启不认同:“可是现在,贪却成了父亲的催命符。”
祖母长叹不语。
叶母回答了儿子的话:“官字两个口,贪与不贪,不过是上峰的一语定夺,你以为他们真不知道吗?贪墨的钱,他们就没收吗?事到如今,你与他们争这些贪与不贪、有义与无义,都是无用的,就算不贪,难道定罪的时候就会少了这个罪名吗?最后都是一样的。”
叶志启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道,心中自然有理想,但是他也知道,现实是如何的不理想,就算书院也不是圣洁之乡,也一样讲权势、讲地位。
只是,他依旧难以接受自家以这样的罪名,落到这样的下场。
缩在角落的叶书晴默默的听着,相较于弟弟纠结的罪名和公道,她只想知道,他们家最后会等来怎样的判决。
叶家不是唯一被抄家问罪的,从入狱的第二天起,大牢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犯人,一间又一间的牢房被挤满,犯人们你挤我挨,几无转圜之地。
刚开始,狱卒还按各家安置,待到人多起来后,就只是笼统的分为男女,安置的时候也不管是不是同一家,反正一间塞不下了就分第二间,这样一来,难免有人家被拆散。
这大牢里,阴森难捱,人心惊惶,总有人焦虑哭泣,时日一长,听烦了的狱卒就提着棍子来敲打,曾经娇生惯养不履泥地的夫人少爷小姐们,都在狱卒的辱骂敲打中改了模样,变得麻木又沉默。
大牢没有窗户,日夜更替无从知晓,只能从每日固定的三碗稀米汤来算日子,一日又一日,等待着最后判决的降临。
直到第十四天,从叶家抄家入狱开始算起的第十四天,典狱过来了,站在了叶家人的牢房前。
典狱冷漠的眼神扫过叶家人,拖着长调念道:“叶同章,判斩刑,将于明日行刑,尔等罪囚,男丁流放边境,女眷发卖教坊司。”
流放!教坊司!
晴天霹雳,霹傻了叶家人。
典狱挥挥手:“来人,把他们带出来吧。”
原本呆滞怔神的叶家人猛地回过神来,祖母和伯娘的反应最快,她们猛地撞向石墙角落,那里有一块突起的砖,滚烫的血溅开来,落在砖块上,覆过了墙上那些深深叠叠的暗色痕迹。
颤抖的叶母将叶书晴搂进怀里:“乖,宝儿,不怕,咱们一家人一起走,黄泉路上也不害怕。”
牢门锁链打开的声音响起,狱卒马上要进来了,叶母抖得更厉害了:“你若留着命……你想想厨房那些被割喉拔毛的畜牲,真不如和我们一起死了干净。”
说完叶母就放开叶书晴,一头撞向了那块砖。
血珠溅到了叶书晴的脸上,她抖得牙齿咯咯响,脊梁骨似被抽去了,整个人失魂般僵在原地。
叶志远和叶志启哭喊着扑向各自的母亲,只一瞬间,亲生母亲就死在了眼前,他们的眼泪糊住了脑子,完全忘记还有一个姐妹即将被狱卒抓走的现实。
狱卒的手搭上了叶书晴的手臂,触如其来的陌生触感让她猛地回神,果断的拔下发钗刺入喉咙。
鸦青色的发丝顷刻散下,覆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从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成了她脸上的唯一艳色。
断气前,她望向牢房的石板天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好奇怪啊,这么脏的大牢,上面竟然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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