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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轮
宫人鱼贯而入,将案上一箸未动的馔食换下,换上新的吃食,榻上的女人只又翻了页书,似对眼前一切恍若未觉。
孟景侍立一旁,眼角那星酸涩终究没能忍住,却被她迅速用袖口拭去。强笑着盛了碗燕窝,端至她身前,劝道:“殿下,多少用些,两日滴水未尽,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这般磋磨啊。
霍樾的眼睫颤了颤,却只摇头,道:“端下去吧,我吃不下。”
孟景叹了口气,她转头,目光扫过殿内的宫人,众人会意,悄无声息地躬身退出。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似隔绝了殿外的一切。
待人走尽,孟景敛衣屈身,跪在脚踏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已经十日了,圣上既未明旨废后,亦未令人收回皇后册宝,章华殿内一应规制如旧……此事尚有转机,殿下也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日后也好为燕国公府上下周旋一二啊。”
“周旋什么?”霍樾苦笑道,“霍氏犯的是谋逆大罪,皇帝迟迟未处置我,不过是尚未平衡好诸方势力罢了。”
孟景一时语塞。
“自拥立宣帝登位,霍氏在内不断结党联姻,在外握住辽西辽东两郡兵权,想除霍氏的又何止是皇帝。”
霍樾苦笑一声,“且不提霍氏门楣之下,到底埋了多少冤骨,便是真正清清白白的门第,遇上这般 ‘莫须有’ 又能如何?兄长是否通敌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是众臣工是否想看到兄长通敌。”
“霍氏这次反也是死,不反亦是死,我不后悔与兄长举兵之事,后悔的,只是棋差一步,让皇帝得以调兵勤王。”霍樾顿住,终叹了口气,伸手牵过孟景的手,虚虚握着,“只是……对不住你同会稽长公主了,平白害得你们牵扯进这些事中。”
话音方落,一道修长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自描金绘彩的屏风后转出,孟景一颤,如惊弓之鸟般猛得弹起。
那人不知在屏风后站了多久,他一身宽大的青黄道氅,衬得他面色亦是青黄,称得上俊逸的眉眼间,此时却满是阴沉。
孟景回过神,匆忙跪地叩首:“陛下……”
魏容没有看孟景,只是沉声道,“出去。”
孟景局促地看向霍樾,却见霍樾依旧倚在榻上,垂眸不语,她无法,只得躬身出殿。
殿门再度闭合,殿内彻底死寂,唯有更漏滴答,催得人心绪翻腾。霍樾手中的书页早已凝固不动,墨迹在她眼前模糊扭曲,却是半字也入不得眼,她烦躁地将书文丢开,一抬头,却见魏容不知何时已踱至那张堆满珍馐的案几旁,似正在挑拣。
他终在一侧的冰鉴前停下——里面镇着一盏酥酪,他似是一怔,俯身端起酥酪,坐到榻沿,舀起一勺,递向霍樾唇边,霍樾不禁皱眉,别过头避开。
魏容并未动怒,只是低着头,缓缓搅动那乳白的酪浆,温言道:“你记得吗?从前在王府时,宫人多嫌酥酪腥膻,独你爱吃,结果有一次贪食,伤了脾胃,难受了好些时候,夜里总需我为你暖腹。”
“燕国公府。”霍樾不愿再听,仓皇打断他,“至少……让我知道结果。”
魏容搅动的手未停,他沉默许久,终道:“绣衣局自燕国公府的暗室中搜出霍钧与慕容氏互通书信,霍钧的副将洪征,幕僚章勰亦已招供,霍钧通敌物证俱全,加之起兵谋逆之事,罪无可赦。西乡侯剥爵赐死,燕国公一支,霍钧及其二子,斩首示众,其余十四岁以下男丁充军,女眷没官。”
“那我呢?”霍樾轻声道,“魏容,我姓霍,名樾,字允荫,我受的,是霍家的庇,我乘的,是霍氏的荫。霍氏既倾,我当如何?”
“父家之罪,不及已出之女,你已是天子妇,与霍氏再无干系。”魏容道,“你还会是皇后。”
霍樾只觉四肢百骸都发寒发木,“会稽长公主呢?”
魏容平静道:“会病殁。”
“病殁……”霍樾重复着,突然伏身大笑,“病殁!”
她或是溺亡或是病夭的孩子,也是被这样的工笔轻轻掩过。
她盯着魏容,最无用的言语,却成了她如今唯一可以报复的手段:“……杀父杀子,杀兄杀妹……难怪太妃宁可落发出家,也不肯担你这‘太后’之名,想来是早早看清帝王心性,怕终有一日会为其害!”
魏容梗住,喉头几次滚动,却吐不出一字——十九年的夫妻,他们对彼此的痛处都太过了清楚了,所以诛心的话出口,亦太过容易。
而霍樾已经闭上了眼,再无交谈之意,殿内死寂,唯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交错。他僵立良久,终是将那青玉盏放在榻前的矮几上,玉器磕碰,发出清脆的一响,而后起身而去。
他感念霍氏,更畏惧霍氏,他既能借霍氏之势登上高位,霍氏亦能将其他人送上皇位。他不敢留下她的孩子,有这样一个流着霍氏血脉的皇子,他将永无宁日。
恨也好怨也好,无所谓的,他们的命,本该是这样。
霍樾的声音恍然自背后传来,带着一种烛火将尽后的无力,“我一直会是皇后,是吗?”
魏容的脚步一顿,“……一直会。”
“到死都是?”
“到死都是。”
霍樾倏地发出一声轻笑,“文礼,你答应我的。”
他终不曾应答,也未曾回头。瘦削的身影隐没在重重锦绣画屏与流苏帷幕之后,仿佛要将那殿中人彻底隔开。
霍樾缓缓移过视线,看向青盏中的乳色——本已结好的酥酪,此时却被魏容搅得破碎不堪,如絮般散开。
天色黯然,孟景推开暖阁的朱门,轻唤着她的娘子,长久的静默令她不由心慌,她终穿过一道又一道帷帐珠帘,最后的屏风上,金石绘制的大青绿浓艳华贵——屏风之后,人影幢幢。
屏风中的山川村野倾倒,露出一双空悬的金饰舄履,上看,皇后袆衣深青的裾摆间,五色翟鸟两两相望。
“圣上何意?”
魏宥拈下髻间的金佛八宝簪,拨了拨半熄的烛芯,烛火倏地窜起,又矮了下去。她没有看来者,只是淡淡道。
来者侧开身,露出身后垂首举案的内待,与殿外的三月雨,那木案上齐齐码着一领白绫,一只瓷盏,白绫之上,还零星落着几点杏色湿潮,应是来时沾染,“这便是圣上的意思。”
来者名张息,是梁帝身边的常侍。
魏宥一哂,似是早有预料:“是吗?”
张息将手拢进袖中,“长主既能做出与霍氏勾结谋逆之事,又怎想不到今日结局呢?”
魏宥的脸隐在烛火暗处,将她被塞外风霜侵蚀的痕迹尽数遮去,亦令人无法窥得她眸中神色,只留下一张清隽面孔,似与十五年前的未嫁幺女交叠。
“霍钧勾结慕容部,诈取军功,其后以武谋逆,当夷三族。念其为亲、贵之列,加之章穆皇后新丧,按律大赦,圣上不忍伤其族亲,除主逆燕国公父子三人,同其兄西乡侯剥爵赐死,余族流放辽西旧籍。”
“章穆皇后?”
“章华殿霍皇后前日夜里崩了,太常寺拟了‘章穆’字为谥。”
她拈着金簪,久久不语,再抬眸时,眼中却已如古井无波,“我只想问问大珰,常山恭王……是如何殁的。”
她顿了顿,又道:“将死之人了……告诉我实话又何妨?”
张息却似不懂她的深意,只是道:“常山王是长主的母弟,昔年圣上念长主高义,自长主和亲以来,一直未遣常山王就藩,留京时时照应。显佑七年,京中时疫,常山王不幸染疾,药石无医。”
魏宥看了他片刻,终是嗤笑一声,将金簪插归髻间,举起案上鸠酒,一饮而尽——
酒入喉如火灼烧。
然后,是瓷盏坠落,瓷片飞溅,若蓝田玉碎。
一同跌落的是一只金佛八宝簪——染血的簪面上,金轮与忍冬交叠成圆,而佛陀垂眸,笑视不语,金玉相交,堂皇堂皇。
耳际的轰鸣渐低。
“毖之。”
四野是无限的黑。
唯有潮声,无止无休。
她看清了,那不是潮汐,那是血海。
血水倏然消散,露出一具黑漆腐败的尸骸,消融的皮肉褐黄青绿,大张的颌骨间,白虫蠕动翻滚。
“毖之。”
清丽的女声依旧轻唤,魏宥茫然思索着。
她想起来了。
这个名字,她是听过的。
那声音倏然尖利若泣血:“阿宥!快走!快……”
脚步声,嘶喊声,马啼声……还有溅了她满面的殷红与一双未暝的眼。
“濯云!”魏宥终喊出了她的名字,“江洗!江濯云!”
血潮倾刻间涌来,将尸骨推去,她追上前,试图挽回那四散的骨殖,浪头一下,两下……腥咸的液体没入她的口鼻,她不断振臂挣扎,却只能触及一片又一片虚空。
鸠酒带来的剧痛愈加强烈,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尽数焚去,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那瞬,她突然发觉自己被一条臂膊锢住,那一刻,求生的本能令她死死攥住那片袍角,天光将水色劈开,化做点点碎裂的金箔,她大口喘息着——有人拉着她向岸上去!
“我在!我在!”似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哽咽。
魏宥睁开眼,刺目的天光令她眼前一花,短暂的目盲后,天青色帐顶直入眼帘,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在不住颤抖。
又梦见了。
魏宥习以为常地去摸枕下的安神药,却只摸到光洁的被褥,她愣了愣,转头看向帐外,房内光影昏暗,素绢屏风,以水墨朱砂设色,绘著山川图景,画屏之下,青瓷瓶间,新折的红梅殷红如染。
这是玉闻堂,她十七岁和亲前的居所。
可……她明明记得在显佑二年,玉闻堂便因雷击失火被焚毁,后又在原址上修建了强台,她自昌黎归京后,还曾随皇后霍樾登台观景。
这怎么会是玉闻堂?
房中沉香泛冷的暗香令魏宥终自混沌中清醒过来,她后知后觉得想起另一件事——她明明已喝下皇帝送来的鸠酒,为何如今还能活着醒来?
她给霍钧做了内应,打开了宫城东门显华门,使霍氏部曲直杀至内庭,大梁几乎易主。谋逆大罪,皇后霍樾与皇帝年少结发,育有过一子一女,尚不能逃过一死,她不信这个异母兄长会因这点骨肉亲缘饶她一命。
靠在榻前假寐的女子已被她惊醒,上前探着魏宥的体温,贴在魏宥额上的手,将属于女子的体温递向魏宥。那是鲜活真实的存在,而非一触即散的虚幻,“方才又是梦魇着了?”
魏宥定定地看着她,这张脸青稚隽秀,与梦中或枯槁绝望,或死灰冰冷的面孔没有半分相像。
那是与她一起长大,陪她远嫁昌黎,最终为她而死于塞外,连尸骨都不曾还乡的女史江洗。
是她的濯云姊姊。
是本已逝去的故人。
江洗正欲放下手,却被魏宥一把抓住,她似梦吟,又似急于确认什么,“濯云。”
江洗尚未应答,魏宥已猛地将头埋进江洗的胸/口,女子的柔软与暖香令她镇静了些许,泪却如何也不得止住。
江洗已觉察了她的异样,却猜不到症结所在,只能搂紧了她,不断轻拍着少女轻薄的背脊,“我在,阿执,我在的。”
魏宥一时说不出话,只伏在她的怀里不住闷咳,江洗蹙眉道:“寒冬腊月落水里一遭,过了六日了都不见好,万万别落了什么病根才好。”
落水。
落水……
她在涿京时,唯一一次落水,便是新定四年的腊月二十三,她随后宫众女眷往太液池赏梅,被人推入池中,虽为皇后霍芾身边宫人所救,却还是染了风寒,卧榻了数日,正因如此,那年除夕的宫宴,她早早离席,回玉闻堂歇下。
那夜,她是被冲天的厮杀声与弥漫的血腥味惊醒的。直至第二日,她才知,便在她离开后不久,她的父亲——大梁皇帝被混入侍菜宫女中的冯氏余孽刺杀,中毒失救。
次日,汝南王,中山王二位帝子渫血涿京。正月初二,外戚霍复自西山调来京营庆湖卫,初三日,中山王魏定兵败被俘,汝南王魏容亲斩其于宫城显阳门下。
正月十六开印,魏容改元称帝,是为显佑元年。
显佑三年,国丧之后,她嫁往慕容部和亲,直至显佑十八年,慕容部内乱,她得前来平乱的霍钧所救,终得回到涿京。
她这是……回到十四岁那年了。
魏宥一时难言悲喜,“是啊,是梦魇着了……幸好只是梦魇着了。”
如果那三十一年不过浮生一梦,那真的太好了。
梦醒了,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狄虏腥膻的毡帐,溅了满面的的鲜血,鸠酒入喉的灼痛……桩桩件件,又怎会是梦?
可如今,一切尚未开始。
前世的动乱既始于那场刺杀,如能阻止父亲的身死,也许会很多事情都会被改变。
——————
大梁新定四年,除夕。
宫宴开始时,冬雨业已落了下来,远处珠箔明灯映照的红楼玉阶,在雨幕之下,不由也冷了几分。
宫人引着魏宥在席间穿过,直至高台右侧连绵的屏风之后。
临着高台那处席位还是空着,同席的女子抬首相对。如记忆中那样,女子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不同的,是那张年青的脸上,透着的难以掩饰的惨白。魏宥微怔,却未表露,只回礼道:“阿姊。”
她的异母四姐,崔贵嫔之女,琅琊公主魏宾。
前世,便是在新定四年的除夕宫宴上,魏宾被指婚与邺城侯世子霍钧。不曾想,皇帝遇刺,两人的婚事因国丧搁置,半年之后,魏宾突然病逝,这桩姻缘也因此终结。
魏宥是听过些许其中的阴私恶臭的。
她同这个姊妹并无太多交集,可前世最未了,她们同样死在权力的倾轧下,今时不免生了同病相怜之情。
宦官尖细绵长的祝祷响起,仪仗威严,簇拥着华服的帝后直上高台,众人出席,跪拜又三,礼毕,入席,乐起,乐毕,赐酒三旬,乐再起,一切与回忆中的楔始,并无半分参差。
她的肺腑隐隐作痛。
乐声更迭,屏风阵颓,冯女被斩下的头颅,皇帝滑落高台的尸首,散落一地的十二旒;描金的朱轮,迤逦十里的妆红,压过塞外白草,轧成的泥辙又一次次被加深,朱颜鸦鬓,倏忽狰狞,而又腐朽,右北平郡泛白的天光中,她手心仅余的霜发化做瓷盏,莲盏落下,若蓝田玉碎——
魏宥抬首,屏风依旧矗立,老皇高坐明堂,敛衣斟酒,常侍孙怀襄捧过酒盏,奉至邺城侯世子霍钧案前,霍钧接下,一饮而尽,老皇抚掌而笑。
她手中的青莲盏完满无瑕。
她十四岁,在华堂画屏之后。
御案后,皇帝侧首,看向身畔的皇后霍芾,笑道:“过了今年,世子便十八了吧?”
皇后垂眸,眉目淡漠:“妾不知。”
皇帝早已习惯她的冷淡,随手举起婢女斟好的春酒,浅抿一口,皇后的兄长邺城侯霍复已出声圆场:“回陛下,钧儿是白凤十二年正月生的,过了年,正是十八。”
“比琅琊大上三个月。”皇帝道,“说来,你家二娘子嫁与汝南王已有一载,世子这做兄长的反倒未有家室,当真说不过去。”
皇帝有意为两人赐婚之事早有传闻,魏宥悄然看向魏宾,魏宾亦觉察了她的目光,敛衣站起,俯视着魏宥,苦笑一声。
魏宥愣神,这样的不同使她生出一丝不安,而她的四姊已快步越过屏风,直至高台前。
“阿父,女儿要为自己求一桩婚事。”
殿内骤然寂静,魏宥终于听得清雨声了。
皇帝顿了半瞬,随即叱道:“放肆。”
魏宾面色煞白,却未退一步,只跪伏阶前,“请陛下,为臣与晋阳侯次孙崔亢赐婚。”
魏宥的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四姊前世的沉默,与屏风后模糊的影子重合,那样的模糊所滋生的,是彻骨的恐惧——这样的嬗变究竟滥觞于何处?是她的溯回,还是另一缕逃脱宇,脱逃宙的离魂?
皇帝面上不见喜怒,只向常侍孙怀襄道:“她阿姨呢?”
常侍道:“崔娘娘身/子不适,今夜告假了。”
哪是什么不适,只怕是早知今夜情形,刻意避了不来。
“崔亢如今在何处?”
魏宾恭声道:“崔亢已在相显门外候召。”
“让他进来。”皇帝道。
宦官得了旨意,不出一刻便已领着一襴袍青年上殿。皇帝俯视着他,指着崔亢侧身对着席间的晋阳侯崔瓘笑道:“崔氏的儿郎当真个个好相貌,崔卿好福气。”
“草民之罪丘山!”
崔亢背上瞬间生出一片冷汗,而已入殿中,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前功尽弃,他只将惧色死死掩下,敛袍跪在魏宾身侧,佯装从容道,“草民与公主之情,皇天后丨土丨共证,不得半分做伪,出此下策,只为求陛下成全。”言罢,叩首再拜。
事到如今,谁都清楚魏宾为的,绝不是什么儿女情长,最浅显的,便是无论今日皇帝是否应允这桩婚事,这场闹剧,都将彻底断绝了魏宾出降霍氏的可能。崔瓘是魏宾的叔外祖,崔亢的祖父,其后若说没有他的授意,谁也不会相信。
果然,任何人都应看出皇帝强压的愠怒,而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只笑道:“臣老了,小辈的事管不了,也不想管了,由他们去,由他们去。”
皇帝放下金盏,吐了口浊气。却见一年青宦官急急上殿,附在孙常侍耳际说了什么,常侍侧身让过,那年青宦官转而上了玉阶,停在皇帝身侧。
瓷盏破裂声却于此时炸响,女子尖厉的惊呼亦冲上高台:“刺客!有刺客!”
众人尚且愣神,便见女子已冲上阶去——正是五公主魏宥。
那宦官被惊得顿了半瞬,方回过神,当即拔了发间银簪便刺向皇帝,女眷的位置距高台不过数步,仅眨眼的间隙,魏宥已扑上前,死死抱住宦官的腰身不肯松手,宦官几番拉扯亦未能脱身,举起银簪便猛得扎向魏宥攥住她衣袍的手,一时血水飙溅,魏宥闷哼一声,依旧不动。
另一边,皇帝已自骤然而至的刺杀中回过神,匆匆向后退去,连声高呼护驾。此时再想行刺,已再无可能,魏宥终于松开手,瘫软在玉阶之上,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宦官看着她,突然发出一声哀笑,魏宥尚未回神,便见银簪已向自己的眼瞳捅下——
熟息的惧意上涌,将她牢牢定在原地,又似只是一刹那,她已被一把推开,来人劈手夺下宦官手中的银簪,而下一瞬,专属于禁军的金错刀却自他身后斜刺而来,一刀斩下,宦官的头颅飞起,刀势却不止反增,直逼向御座后的皇帝——
殷红温热的液体溅了她满面,腥甜的气息与轰然的雨声重叠——顺着滚落的头颅,与未暝的眼,在满目腥红中,她看清了另一双眼。
一双年轻的眼。
与她一步之遥。
下一瞬,意识霎那间抽离,天光与烛光一同寂灭,只余下看不到尽头的黑,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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