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如果你的人生只剩二十四小时，那么…你会选择做什么？

　　岳清浔会买一张去香港的机票，和他好好告个别。

　　这是岳清浔的二十九岁，是她爱林易池的第十三年。这一年，她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岳清浔拿着一打报告单，双脚麻木地穿梭在中央大街，任凭萧瑟的风将她吹得发抖。这一刻，她被命运宣判死刑。

　　她把报告单塞进羽绒服最里层的口袋，偶然间摸到布料下一张硬挺的卡片。

　　那是林易池的名片，电话号码印在最下面。

　　她却从来没有拨通过那个电话。

　　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脸上，她才发现自己早把眼泪冻成了冰碴。

　　她抬手抹了把脸，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往机场的方向走。

　　脚步深沉，可每一步都走向那个藏了十三年的名字。

　　她去往有他的城市，却不奢求能够见到他。她只想吹吹香港街角的风，重新走过他街拍打卡的地方。

　　因为她明白，她有很多想见林易池的理由，唯独少了一个见他的身份。

　　登机前，她在候机厅买了罐热奶茶，指尖触碰杯壁的余温。

　　忽然想起十七岁闷热的午后，她将那封粉红色的情书塞进他的桌洞。

　　“林易池，这三个字我反复在草稿纸上写了很多次。可这次不同，因为这是写给你的。在即将分别的六月，我想为了你勇敢一次。放学你能在学校门口的槐树下等我吗？有些话我想亲口对你说。”

　　那晚，她在学校后门的槐树下坐了一整夜。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来。

　　第二天她回到教室，校花宋薇却与同学分享她和林易池的往事，林易池并未否认。

　　或许是懒得辩解，又或许是因为些别的。

　　宋薇描述那亲昵暧昧的气氛引得在场众人起哄。

　　她怕极了，她怕林易池会将那封情书公之于众，她更怕林易池对宋薇说着上面的情话来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等”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后来的她再也没有等过，也等不起了。

　　大学毕业后，偶然间听闻他在香港出过一次意外，就选择留在香港扎了根。

　　而她在北方守着她支离破碎的三年。

　　或许是年少的遗憾，她还是几经转折要到他的号码。那串冰冷的数字，署上林易池的名字对她而言就有了温度。

　　飞机降落在香港时，暮色正漫过维港湾。岳清浔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老巷子里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

　　是一家旧书店。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整理书架。她隔着玻璃站在门口。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那种痛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身体。这种触而不及的痛远比病痛更加折磨。

　　他瘦了些，头发剪得短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

　　他整理书籍时轻蹙眉头的样子，令她想到十三年前那个解着数学题的少年。

　　他或许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林易池抬头看来，眼里漫上温柔的笑意。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您这有《月亮与六便士》吗？”

　　“在里面的书架，我拿给您。”

　　岳清浔笑着应对。

　　她此前从未想过，再次见面她竟然称呼林易池为“您”。

　　多么可笑啊，自己十三年的喜欢对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甚至对她没印象。

　　林易池放下手里的书，快步走到她面前。

　　“请问您是送人吗？我们店里可以免费包装。”

　　他的声音还是像从前那样温暖，让人听了就很安心。

　　“送人，等下我写好祝福语，麻烦您帮我打包得漂亮些。”

　　岳清浔拿出碳素钢笔，动作熟练地写下一行小字。之后将书递给林易池。

　　“冒昧的问一下，这本书是送给爱人吗？”

　　“送给一个故人。他…不是爱人。我希望他可以找到自己的月亮。”

　　“那你找到自己的月亮了吗？”

　　“还没有…”

　　“那我觉得这本书你应该送给你自己。”

　　岳清浔无奈地摇摇头，那股无法言说的爱意还是从脑子里冒出来。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知道吗？你和他很像，可你们又不一样。”

　　林易池将一杯拿铁推到她眼前，同她并排坐在窗边，就像…高中那样。

　　“那我很荣幸能短暂地代替他。青春年少时谁都会有遗憾，不过你比我幸运。至少…你能记住他的模样。”

　　岳清浔感到一丝诧异。难道他不止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宋薇？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你年少喜欢的人应该很优秀吧。”

　　“我不记得了。我刚来香港时遭受过一次爆炸，醒过来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经过治疗想起了许多事，却唯独记不清她的脸。”

　　“有的时候，记得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就够了。记得太清，反倒痛苦。”

　　岳清浔看着他那倍感失落的眼神，想到他独自一人在香港打拼，心里就止不住地心疼。

　　“可我记得，她给我写过情书。约我在学校门前的槐树下等着，我等了一晚上都没看见她。她明明喜欢我，可她为什么没有来？”

　　学校门前？槐树下？

　　岳清浔顿时感到五雷轰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原来老天爷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这个玩笑让他们硬生生错过十几年。

　　她生命最后的十几年…

　　岳清浔庆幸他们只是错过了，而不是不想爱，可却又因此觉得不幸。

　　好可惜他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好可惜你不记得我的模样，我也无法继续说爱你。’

　　她偷偷侧头看他的侧脸，试图控制眼泪不让它流出。

　　“有些人…或许一开始就是为了错过的。”

　　她爱他，他爱她，但是他们却不能相爱。

　　岳清浔心里想着，就这样吧，哪怕这样陪他走一段路也值了。

　　哪怕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再也看不到他的笑也值了。

　　岳清浔走出书店，将那本《月亮与六便士》留在柜台。

　　转身的那一刻，眼泪却忽然掉了下来。

　　“林易池，我爱你。可我没办法继续爱你了。你现在必须忘记我，彻彻底底的忘记我。这样你才能快乐开心地活下去。”

　　她在生命的尽头，听见他亲口说出的喜欢，这句喜欢她等了十三年。

　　那是她二十九年短暂生命中的一半，此时的她无力哭泣。

　　自己的生命和对林易池的爱，被一张薄薄的报告单终结。

　　如果可以，她想拉着林易池的手，沿着维多利亚港慢慢走。

　　看海浪拍打着岸边，远处的霓虹落在她眸中，她轻轻靠在林易池的肩膀上。

　　呢喃着：“林易池，我喜欢了你十三年。”

　　可是，她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听见身后的林易池呼喊她，脚步猛然顿住，却没有回头。

　　那本书，本就是给你的。

　　岳清浔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她没有遗憾了。

　　“林易池，找个喜欢的人结婚吧！”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海边，海风咸湿的气息拂过脸颊，原来告别不一定是悲伤的。哪怕只有短暂的一面，也足够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去逛迪士尼，在城堡前拍了合照；

　　坐天星小轮，看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走在中环的石板街，在老茶馆里喝了一壶普洱茶。

　　岳清浔把每一个瞬间都刻在心里，她要记住他的样子，记住他说话的声音。

　　记住她写在书扉页的那句“林易池，你就是我的月亮。——岳清浔”

　　因为这些，都是她生命里最珍贵的瞬间。

　　凌晨时分，看着窗外的晨光一点点亮起来。

　　岳清浔踏上了返航的飞机，心里荡起的暖意竟盖过了身体的病痛。

　　“林易池，你一定要幸福。比我活着时还要幸福。”

　　晨光透过医院的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她强忍着病痛缓缓闭上双眼，嘴角还带着笑。

　　2014年12月，她永远地留在了他爱她的第十三年里。

　　2015年2月，岳清浔的墓碑前多了她最爱的一束玫瑰花，旁边放着一本《月亮与六便士》。

　　风轻轻吹动书页，只见上面写着：“你说我是你的月亮，可你是我的太阳。”

　　爱人去世，是惩罚活着的人永远记得。

　　如今，林易池三十九岁，至今未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