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真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了。”
　　“哎！是可惜，不仅姓甚名谁、家在何方都不知道，甚至还是个瞎子呢！”
　　“啊？你听谁说的？”
　　“咱姨说的啊！要不是眼睛看不见，早就拍卖了。”
　　“可别说了，这张脸在这摆着呢，咋的都比咱们好过。”
　　……

　　宋敞瓷白的皮肤上满是汗水，双颊毫无血色，被自己咬的血痕还没结痂，是这张苍白如雪的脸上唯一的鲜艳。
　　她有些痛苦地仰着头，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有些粗糙的领口微微打开，洁白突出的锁骨上有两道汗痕，正在蜿蜒着往更下方流淌。
　　太痛了，痛得她再次咬上嘴唇，葱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在手心留下一道道红色月牙。

　　“徐小姐来了，怎么都不叫我来陪着呢？”
　　一个水蛇腰的小男孩一边拿着一瓶红酒，一边袅娜地走过来，这步伐将他那长腿和漂亮的腰线展露无疑。

　　怀中的小美人坐不住了，忙到身边人耳中说：“徐姐姐说好了，今天只要我陪着。”
　　下一秒，她的鼻子就被刮了一下，“小亮一看就是这个月的酒没卖完，叫他进来坐会儿。”
　　小美人有些不满，却也不敢不从，只能看着那小男孩挂着笑脸坐下。

　　“徐小姐，这酒是意大利产的，一般人来了我可舍不得开呢。”
　　见女子默许，他才自顾自地开了酒，缓缓倒入玻璃杯中，双手递给她。
　　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慢慢地伸了过来，十指修长，手指落在杯子上，裸色的美甲虽然简单，却显得更加干净。

　　“好酒。”
　　男孩眼睛一亮，看着女子沾了酒的唇，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酒买了，你人走吧。”

　　男孩的脸色忽然煞白，小美人却得了意，状似随意地拨了拨女子缱绻的棕色卷发，“徐姐姐真疼我。”
　　女子一笑，惬意中带点随意，那嘴角勾起的弧度并不明显，却让小美人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女子刚把手探到小美人的腰上，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只见刚离开的小男孩跑了进来。
　　“徐姐姐！有人闹事，在外面打起人来啦！”

　　大厅中，一个女孩在瑟瑟发抖，她身上的衣服显然不合身，堪堪挂在她的身上；裤子更不必提了，左腿中间破了开了一个大口子，右腿脚踝处显然是被撕开了。
　　最奇怪的是，她的眼睛被一块黑布遮了起来，而她显然并不排斥，不然以她刚才的挣扎力度，早就扯下来了。

　　闹事的是一个男子，一身的奢侈品，脸上是富家小开特有的痞气和得意，此刻显然是被拒绝而恼羞成怒，这才动起手来。
　　男子还想再挣脱保安打过去，却见大厅中一时都止住了脚步，无人吭声。
　　更有两个人上来就架住了他，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后，迫使他向前跪下。

　　他怒吼两声，实在挣扎不开，便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头棕色长发，雪白透亮的皮肤在灯下闪着润泽的光，眉眼间自带一股凌厉，连同那精致的双眼也放出攻击性的光芒。
　　当那双眼睛不咸不淡地扫视到自己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汗毛竖了起来。

　　好漂亮的女人，也是好危险的女人。

　　待他缓过神来，纵然想耍威风也不敢了，便谄媚道：“这是谁家的老板？小的不懂事，扫了您的雅兴了。”

　　末了他有些恨恨地瞪着那衣衫褴褛的女孩道：“这里的丫头不懂事，我才失了分寸的。不知老板的名讳，小的改日登门致歉。”

　　他想得挺美，这样的美人一看就是他没法沾边的，但那通身的富贵气派就足以说明家底丰厚，若是在生意场上沾一沾，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起码是得罪不得的。

　　包间内小美人追了上来，一见此男的谄媚相，便心生厌烦，冷声道：“我家老板姓徐，名枕山。”

　　男子愣了一下，徐枕山？S城的金融资本巨头就是徐家，徐家手下目前有三个继承人，徐枕山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徐老板……”男子讪讪笑道，“徐三小姐，今日得罪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对方不语，连眼神都没放在自己身上，他不觉有些恼怒，却还是强撑着笑意，“今天实在是这个丫头不受教，我才情急了些……”

　　“放开他吧。”
　　听了徐枕山的吩咐，两人放开了手，正好“醉烟柳”的张柳柳老板踩着高跟鞋快步跑过来了，遥遥看见她便喊道：“徐老板，真是对不住……这是怎么回事？！”
　　徐枕山本无意听她道歉，这事本就不干张柳柳的事，只是这张柳柳一看见那女孩脸色就变了，更加引起了她的好奇。

　　难道这女孩真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辈？徐枕山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的确长得不错，若再有一双妙目，的确值得张柳柳如此紧张。

　　徐枕山摸了摸小美人的脸道：“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小美人尚未来得及嘟嘴，她无法忽略徐枕山眼中的不容置疑，便露出一个娇俏的微笑，乖乖回答道：“好的，徐姐姐。那我先回家了。”

　　徐枕山赞许地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往刚才的包间走去。

　　张柳柳何等精明，见状心里先是“咯噔”一声，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好，便叫将此事善后，又吩咐人扶起女孩，随着徐枕山的方向走去。

　　灯光是没开的，大屏上是什么都没有的，眼前的案几上只有两瓶昂贵的酒，张柳柳扫了一眼，那小美人半年的KPI一天内全完成了。

　　“徐小姐，这是宋敞，是咱们会所新来的女孩。”

　　张柳柳一边笑，一边打探着两个人的神色，见宋敞紧抿双唇却没有那么抗拒，便继续道：“家住在乡下，发了洪水，是我在救济所看中了领过来的。”

　　徐枕山闻言看了女孩一眼，“受了伤，所以看不见了？”

　　“是是是，我带她去医院看过了，说是冲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压迫了视觉神经，”她赔笑道：“什么时候好是个未知数，不过……”

　　她将手轻轻放在女孩的肩膀上，女孩微微一颤，没有其他举动。张柳柳心生怜惜，更放轻了动作，将她眼前的黑布拿了下来。

　　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徐枕山坐直了身子仔细看过去，只见女孩准确无误地将目光对准了自己，只是眼神毫无焦距。

　　但这并不能影响这双眼睛的美好，徐枕山见过各色美人，女男都有，但都没有这双眼睛让人难忘。

　　若宋敞的眼睛能看见，她便能看见徐枕山眼中的赞叹和情动。不过也没关系，张柳柳看见了。

　　“宋小姐可知只是什么地方？”徐枕山抿了一口红酒，知道她看不见，便更肆无忌惮地看了她两眼。

　　“知道。张老板说过，这是娱乐会所‘醉烟柳’。”

　　徐枕山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她的音色悦耳，而是因为她语气中隐含着的不卑不亢，就像说‘这是学校’一样自然，没有丝毫尴尬和无措。

　　“那宋小姐可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徐小姐是想带走我吗？”

　　张柳柳心中一惊，二人的声音是同时响起的，她职业病犯了，第一反应是这俩人合唱的话声音一定很合，第二想法才是宋敞不会因此惹得徐枕山不高兴吧？

　　徐枕山也没料到宋敞会这样问，笑道：“可以。”

　　这回换宋敞愣了一下，“徐小姐不问问我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徐枕山笑着摇摇头，又想起她看不见，便起身慢慢走到她身边，按住她因自己的靠近而往后退的身体，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张柳柳分明看见宋敞的表情从疑惑到严肃，刚要上前解围，却看见宋敞一笑。

　　“好，能跟着徐小姐，是我的荣幸。”

　　这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相当生硬。
　　徐枕山毫不介怀。

　　张柳柳见宋敞穿得实在破漏，“我先带宋小姐换身衣服……”
　　“不用了。”

　　她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一脱，直接披在了宋敞颤抖的双肩上。
　　拉起宋敞的手，“跟着我走就好，你不会摔倒的。”

　　宋敞深吸一口气，没有回握徐枕山的手，只是轻声说了句“好”。

　　“那……”
　　徐枕山向张柳柳笑了一下，“那这个女孩我就带走了，价……”
　　她及时收住了话，改道：“改天给你备一份大礼。”

　　张柳柳忙笑着称好，亲自把二人送到门口，见那辆宾利开出去好远，才在夜凉如水的夜里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叹道：“也算有福气了。”

　　宋敞没觉得自己有福气，因为她本来就身体不适，此刻坐在这辆车里尤其头昏脑涨，一直反胃，几乎要呕出来。

　　徐枕山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实在苍白，便叫司机掉头，转去自家开的医院。

　　闻得‘医院’二字，宋敞有些急切，“我不想去医院。”

　　司机一愣，这女孩是从‘醉烟柳’出来的，想必就是被三小姐包了下来的，看样子二人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这女孩就敢明目张胆地提要求？

　　徐枕山侧过头看她，看着她明显紧张的侧脸，宋敞情不自禁地咬着嘴唇，仿佛连垂落的发丝都在叫嚣着“不去”。

　　见她如此，徐枕山的心竟然软了一下，轻声安抚道：“好，不去。”

　　“开回静湾区的别墅，叫人把下面的中药房打理出来。”

　　话音刚落，她摸上了宋敞的手，宋敞刚想缩回来，却被紧紧攥住了。
　　“一会儿我亲自给你看病。”末了宋敞听见徐枕山有些感慨的声音，“你是除了我们家里人外，我看的第一个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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