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是空

　　秋雨连绵不绝地下着，敲打着京城百年老宅的黛瓦，沿着早已被岁月磨蚀了棱角的滴水檐，淅淅沥沥地坠落。

　　“雨……又下了。”

　　老宅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药味和沉水香也压不住的衰败气息。雕花拔步床的锦帐半垂，昔日骄纵任性、鲜衣怒马的小公子，如今只剩下一把嶙峋瘦骨，深深陷在层层锦被之中。他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如今浑浊不堪，蒙着一层白翳——那是经年累月哭瞎的眼睛，纵使名医圣手也回天乏术。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本就微弱的喘息，侍立一旁的老仆慌忙上前，用雪白的丝帕替他擦拭嘴角。

　　帕子上，赫然洇开一团刺目的暗红。

　　“公子……”老仆的声音带着哽咽。

　　榻上的人费力地抬起枯瘦的手，在空中虚虚地抓着，仿佛要抓住什么早已消散的东西。他的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重复了一遍：

　　“雨……又下了……”

　　他浑浊的眼珠艰难转向窗外雨幕的方向，那目光空洞，却又仿佛穿透了层层雨帘，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滂沱大雨的午后，看到了那座古朴的寺庙……

　　“他一定还在怨我”公子喃喃自语，干裂的唇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竟又渗出一点湿润。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几乎喘不上气，身体蜷缩起来，老仆急得手足无措；

　　“公子，别想那些了，都过去了”

　　公子却突然抓住老仆的手：“去，给我找个道士…我要他做法！我要看看，还能不能…再见他。”

　　老仆看着主子这般模样，老泪纵横，知道这恐怕是主人最后的心愿了。他不敢怠慢，抹了把泪，对着旁边早已吓呆的小厮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公子的话吗？快！去城隍庙、去云水街，把能请的、会做法的道士都给我请来！快！”

　　小厮连滚爬爬地冲进了漫天雨幕。

　　“今日上街卖肉，竟听见谢家要请道士，真是稀奇！”屠户王老二进了自家的门拧了一把身上的雨水，猛灌了一口妻子徐娘递来的水，说着今天上街上的趣事儿。

　　徐娘接过丈夫手里的屠刀道嗔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大户人家不都喜欢这些装神弄鬼的。我看呐，他们也就是闲的，要是钱财都不够吃饭，他们哪还有什么功夫去找什么道士。”

　　王老二啧了一声“你这就不懂了吧！要是别家老爷要什么道士，我也就当听见了个屁放了，谢家那就是真稀奇了！”

　　“有什么稀奇？谢家给你钱花？”

　　“谢家那可是！”王老二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可是当年寺庙贪污案的人家，谢家老爷当年就是因为这案子惨死的。”说着用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别说要找道士了，看见个道士和尚的不抓去砍了就不错了。”

　　“谢家人找到了？”

　　“那可不！就那张家老大，不消半日就领着个不三不四的人去了，还真拿到赏金了。我远远看那什么道士，头发遮着大半张脸，穿的也破破烂烂的，说不定是找个熟人去假扮拿钱呢，切，也就是云水街这便根本找不到什么道士，不然这种便宜怎么可能这么好拿！”

　　“我看你就是没沾到好处心里不舒服，那天去找张家老大套套话，看看哪儿能捡到道士，说不定谢家人不满意那个要找新的呢。”

　　王老二被自己媳妇儿戳破心思，呜呜囔囔地应下。

　　那道士，与其说是“请”来的，不如说是被拖来的。他身材消瘦，脊背微驼，穿着一件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道袍，上面沾满了泥点。下摆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同样破旧的裤腿上。脖子上挂着一条佛珠，早已被摩挲得油亮乌黑，与破烂道袍格格不入，确实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阿弥陀佛……”

　　老仆人听见他沙哑到不正常的声音，忍不住问道：“您的嗓子，没事吧？”

　　“天生如此。”道士回应。

　　刚一进门，公子就出声唤到：“道长……道长……是你吗”公子让所有人都出去，房间里只留下道士和自己，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恳求道：“道长，您能否看透来世……我想…”

　　想要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并不信神佛，也不信前世来生，所有的话哽在喉间，最后只呛出了一口血。

　　道士冰凉的手握住那同样没有温度的手，用沙哑到可以称得上难听的声音说道：“你所求为何？”

　　公子闭上浑浊的双眼，叹了一口气：“原本是求个来世缘分，现在……就当是我死前呓语，您听个笑吧。我二十年前，遇到了一个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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