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天下之姽婳词

　　燕京的夏意从未让人舒适，两旁的梧桐萎蔫地低垂着头，几只蝉雀聒噪不歇，平添几分烦躁。与皇城一墙之隔、红墙绿瓦的蘅澜榭却与世隔绝般，环水的屋宇下挂着的鎏金风铃轻轻晃动，尽显凉意，朴素却不失庄重。
　　湘帘半卷，一身浅碧色束腰长裙的萧玥婳倚着桌案品着手中的书册，屋内苏合香轻轻升起，又慢慢弥散。萧玥婳抬眼望见侍女严云霜立在门前，淡然道：“何事？”鬓边的玉兰流苏，淡紫如意云纹裙衬的云霜活泼欢脱，但是她冰封一般的神情显然对来者疏远异常。云霜恭敬地行礼，答道：“宫里的瑞嬷嬷来了。”
　　萧玥婳闻言，她撂下手中的书，直起身挥了挥手道：“让她进来。”她的神情兀地冷峻起来，使得屋内侍女不禁打了个寒颤。
　　满头珠翠，华服加身的瑞嬷嬷一张圆脸上全是精明，狭长的眼睛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年近五十的她仍旧似三十岁的妇人，可见平日里保养得当，甫一见萧玥婳，行礼道：“奴婢见过昭翊郡主，恭祝郡主玉体康安。”
　　萧玥婳漫不经心地道：“瑞嬷嬷免礼。”
　　瑞嬷嬷向一旁立着的小丫鬟示意，小丫鬟忙手捧着一个的碎玉盏走上前，跪下后高举着药盏，瑞嬷嬷悻悻笑着说道：“皇上赐药，请郡主珍摄。”萧玥婳瞥了瑞嬷嬷一眼，并未起身行礼，只说了句：“请嬷嬷代臣向圣上问安。”接下药盏，缓缓地饮了下去，神情无异。
　　递回茶盏，萧玥婳平静道：“嬷嬷可以安心回去赴命了。本郡主就不相送。”瑞嬷嬷叩头行礼，便转身退了出去。萧玥婳拔下头上的发钗，长发散落，低沉着声音道：“这两日我不见客。”云霜知其中缘由，苦涩地道：“唯。”萧玥婳合上了沉重双眸，原本瘦削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瑞嬷嬷一行人刚一出门，身旁的小丫鬟秋玉不知轻重，小声道：“嬷嬷，郡主怎么如此自端，竟然不行大礼谢恩。”瑞嬷嬷突然止步，毕竟是久经沉浮的宫中老人，她知晓萧玥婳的身份，忙冷哼一声：“闭嘴，郡主殿下金枝玉叶，也是尔等可以口出狂言，回去罚半月俸禄。”秋玉不知自己怎么触了个霉头，迭不忙行礼道：“是奴婢出口不慎，望嬷嬷恕罪。”瑞嬷嬷不再搭理她，径直等上宫车，复命而回。
　　正淳十二年，燕帝册封梁琰泽为邺郡王，梁琰裕为敦郡王。
　　凤藻宫，皇后周氏正漫不经心地修着手中名贵的牡丹，侍在身侧的丽鸢轻声问道：“娘娘，祚王殿下刚送来十斛合浦珠，正在殿外求见。”
　　皇后本无神色的脸上泛出一抹笑意，道：“请殿下进来。”“唯。”随后，皇后放下了手中的镶金丝的小剪，在绣着百鸟朝凤的卧榻上躺了下来，身着石青色云纹缎地平金蟒补袷朝服的梁琰珩走了进来，见了皇后便低下身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珩儿，有好些时日未进宫了，”皇后笑着道。
　　丰神俊朗，眉眼间满是皇家气派，梁琰珩作为嫡长子，身上散发的雍容大度非常人可比，他恭敬道：“儿臣近几日处理户部官员亏空事宜，未能常来探望母后，是儿臣之过。今日，父皇因户部事宜处理得当，赏了儿臣，儿臣借花献佛，恭祝母后玉体安康。”
　　“珩儿有心，本宫听闻兵部尚书何质最近在调查兵械司。”皇后明知故问。梁琰珩呷了口茶，顾自垂眸，心中不喜后宫干政。皇后的意思他了然于胸，皇后的侄子周索成正任职于丰远军的武械库，贪赃敛财，自己早先便知，只是后来何质听闻风声，想暗查此事，竟不成想被皇后知晓。
　　梁琰珩沉着声道：“何质身为兵部尚书，按期查探部中事宜，并无不妥。”
　　皇后深知儿子和她不是一条心，免不得压了压声调提醒道：“珩儿，索成正在丰远军的武械库任职，他若有错处，你身为亲王，指责一二，给个教训便罢。”
　　梁琰珩心中冷笑，周索成倘若只是这一条过失，惩戒一二便也罢了，梁琰珩知他还与胡人做这些暗地里的勾当，他摇了摇头，又觉面对皇后如此不妥，便缓和了语气道：“母后，儿臣如实相告，周索成罪不在此，若母后日后见他，理当加以训诫，否则大错铸就，祸事不远。至于此事儿臣会多加周旋。”
　　皇后点点头，面色沉重道：“本宫自会叮嘱他。”抬眼看看了自己刚直耿介的儿子，知他会袖手旁观，于是眼中自有一分冷漠。梁琰珩见母后不悦，随机起身称事告退。
　　皇后看见立在远处的丽鸢，招了招手，道：“本宫这个儿子，无情倒是像极了圣上。”
　　丽鸢不敢多言：“娘娘不必忧心，殿下是当朝唯一的亲王，圣上宠爱有加。”
　　周后冷哼一声。
　　日暮已起，凤藻宫金碧辉煌下翻涌着着阴冷寒戾的暗流。
　　萧玥婳昏迷的第二日，蘅澜榭的沉寂终于被打破。随着一阵快而稳健的步伐在廊道里响起，云霜闻觉，从毓秀蘅澜快步而出，远远望见那银白衣衫，忙跪伏。
　　那脚步声从快急变得舒缓起来，银白色的身影逐渐在云霜面前停了下来。云霜问安道：“云霜见过先生。”“起来吧，她如何了？”陈素问抬了抬手道。陈素问出身于临淄陈氏，俨然一介官宦子弟，却是药王吴儒荆的关门弟子，全无一点世家公子的气息，只生来便带有几分眼中无尘的气势。
　　云霜知陈素问的脾性乖戾，任是谁也不放在眼中，便规规矩矩地说道：“郡主已经昏迷了整整一日，方才刚刚清醒了些。”
　　陈素问并不在意云霜说的话，自顾自地在门外大声道：“萧玥婳，我来了，你见是不见 ？”屋内沉沉地传出了一句：“你进来便是。”陈素问瞥了一眼云霜，便入了毓秀蘅澜。陈素问一入内，便见萧玥婳倚在大迎枕上，面色憔悴不堪，也不多语，走上前，在一旁的小凳上翘腿而坐，袖中飞出一根银线缠在了萧玥婳的手腕上，沉吟片刻。
　　他轻笑了一声，收了银线，随手拈起桌上的茶壶自斟了一杯，抿了一口，却说出了不相关的话：“这茶叶是今春的陈茶，水倒是极好的春前雪。”萧玥婳冷冷地望着他道：“是吗？”见萧玥婳面色不善，陈素问心虚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话说回来，你的身体本没有什么问题，嗜凉过多染了体寒之症，炎炎夏日患这寒凉之症无异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萧玥婳依旧不语，陈素问恼了火，道：“内力全无。”萧玥婳镇定自若道：“如何治疗？”“宫中用药，百毒攻心，看似寒凉，实为寒毒，缓则内力不济，久而瘫痪不行。”陈素问难得正经一回。“废人？”萧玥婳自嘲道。
　　“差不多吧。”陈素问又续了一杯茶水说道，“不过对本公子而言，末技尔。”萧玥婳道：“你应该知晓，我的意思绝不是让你治好我的病症。”陈素问抚了抚衣角，叹息道：“无趣。”
　　萧玥婳摇摇头，道：“有医，却不能医。我这个舅舅倒是对我关切至此。”
　　陈素问皱了皱眉头，道：“杀人不若诛心。可是若你不用药，可真得会成为废人。”他清秀的面容上浮现一抹鄙夷之色。
　　“这才是我请你来的原因。”萧玥婳低笑了一声。陈素问点点头，已然明白萧玥婳的意图，道：“我用银针压制你体内的毒性，只让你能被诊断出寒毒，不过我不能让你的内力不受损失。”萧玥婳抬起手压了压眉峰，道：“还有几成？”
　　“至多五成，这已经是不伤根本的最大程度了。”陈素问回道。萧玥婳放下手，望着陈素问道：“依你。”
　　翌日天明，陈素问收起了银针，示意云霜将萧玥婳扶起，萧玥婳默不作声，抬手用力向床一侧的花瓶挥去，花瓶瓶身略有缝隙，并未碎裂，萧玥婳冷着脸收回手，云霜忙将花瓶端了出去。陈素问脸色微青，低声怒斥道：“才施完针，你怎可动用内力！”萧玥婳颦眉道：“知道了。你辛苦一夜，且去休息吧。”
　　陈素问心中响起你别不识好歹，但还是装出了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准备抬脚而出，萧玥婳的一只手已经攥紧了被角，突然道：“你帮我带个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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