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未晞

　　时未晞盯着自己的课桌，浑身发冷。

　　桌面上，不知道谁用红笔写满了恶毒的字：“杀人犯的女儿”、“赔钱货”、“去死”……那些字像虫子一样爬满她的视线。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接着好几个跟着笑起来。那些笑声像针，扎得时未晞耳朵疼。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背上，又冷又刺。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赶紧逃开，在一片哄笑声中，她低着头冲出了教室。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慌乱的脚步声。

　　这是她第一次逃课。

　　自从半年前，柏憬的爸爸为了救她妈妈，被坏人捅死之后，日子就全变了。恩情成了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债，柏憬看她的眼神像刀子，连带着班里的同学也开始欺负她。

　　学校大门锁着，她出不去。
　　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校园里乱走，最后晃到了没什么人的后花园。她在草坪边上找了个角落坐下，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肩膀一抽一抽的。

　　“喂”一个带着没睡醒似的沙哑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哭这么大声，吵死了。”

　　时未晞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抹眼泪，左右看看，没见一个人影。

　　就在这时，旁边那堵爬满藤的围墙顶上，“咚”地一声跳下来个人，是个高个子的男生，动作挺利索。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眯着眼看向时未晞这边，午后的阳光照在他浅黄色的卷发上，有点晃眼。

　　他看清时未晞哭花的脸和身上的校服，挑了挑眉：“哟，初二的啊？”

　　时未晞感到尴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使劲拍掉裤子上的草。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儿有人！我现在就走！”她心里慌得要命。

　　沈衔影看她那副吓坏了的样子，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吭声。一个哭唧唧的低年级小丫头，长得还行，但也仅此而已，他没兴趣搭理。

　　时未晞低着头，快步离开草坪，心还在怦怦跳。沈衔影看着她走远，目光扫过她刚才坐的地方，发现草里有个东西在反光，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是个校牌，塑料壳被太阳晒得有点热。照片上的女孩剪着短发，笑得有点害羞，眼神干干净净的，跟刚才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完全不一样。照片下面印着名字和班级：

　　初二（4）班时未晞

　　“时未晞？”沈衔影念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弹了弹校牌，“名字倒还行。”

　　他用食指勾着校牌的挂绳，随手转了几圈，然后顺手揣进了自己裤兜里，晃晃悠悠地朝教学楼那边走了。

　　时未晞一口气跑出老远，靠在花园入口的墙上喘气。那个翻墙的男生，看人时那种懒洋洋又有点危险的眼神，还有那句“初二的啊？”……都让她心里直打鼓。

　　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够乱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害怕。

　　时未晞靠着墙喘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心跳没那么快了。她抬手使劲抹了把脸，想把刚才的狼狈和那个男生带来的不安都擦掉。

　　不能再待在外面了，万一被老师抓到逃课，更麻烦。

　　她低着头，尽量避开人，溜回了教学楼。刚走到自己班级的后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她心一沉，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半掩的门。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带着各种意味——看戏的、嘲笑的、漠然的、极少数同情的。

　　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视线飞快地扫向自己的座位。

　　课桌还在那儿。但桌面……桌面上的红字没了！被人用湿抹布用力擦过，留下大片湿漉漉、脏兮兮的水痕，木头纹理被擦得发白，那些恶毒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却像烙印一样更刺眼地印在那里。

　　而她的课本和作业本，被胡乱地堆在椅子上，最上面那本数学练习册的封皮被撕掉了一个角。

　　时未晞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掌心。她快步走过去，想把那些碍眼的水痕擦干，手刚碰到桌面，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刻意的嗤笑。

　　是柏憬。

　　他就坐在她斜后方，此刻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伸到过道里，几乎要绊到她。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笔，眼神冰冷地扫过时未晞发白的侧脸，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看什么？桌子脏了，我让人帮你‘清理’了一下。”柏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时未晞的耳朵里，带着浓浓的恶意，“怎么？不满意？还是觉得那些字……写得挺对？”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时未晞瞬间绷紧的肩膀，“别忘了，你和你妈欠我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这点‘小麻烦’就受不了了？”

　　时未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抽出纸巾，用力擦拭着桌面。

　　柏憬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更旺。他猛地一脚踹在时未晞的椅子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周围几个同学缩了缩脖子。

　　“哑巴了？说话！”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戾气。

　　时未晞被震得手一抖，纸巾掉在地上，她缓缓转过身，看向柏憬。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麻木。

　　“……对不起。”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谢谢你…清理桌子。”

　　这句道歉，像一桶冰水浇在柏憬的怒火上，却让他感觉更加憋闷和烦躁。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倒在地上，发出更大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瞪着时未晞，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撕碎她。

　　“滚开！别在这碍眼！”他低吼一声，一把推开挡路的椅子，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了教室，留下满教室噤若寒蝉的同学和一地狼藉。

　　时未晞默默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巾，又扶正了被柏憬推倒的椅子。她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那片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水痕，胃里一阵翻搅。她伸手想去拿水杯，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桌洞里空荡荡的。

　　她的水杯呢？还有……她的校牌？！

　　时未晞心里猛地一咯噔，早上明明挂好的！她慌忙低头在桌洞里翻找，又检查了书包的每一个隔层，都没有！

　　是在后花园！一定是刚才跑开的时候，掉在草地上了！丢了校牌很麻烦，补办要写说明，还可能被老师盘问。而且，如果被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家伙捡到……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只觉得今天真是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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