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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我不娶
一只松鼠捧着嵌满冰碴子的松果蹿过,触落盈盈二尺雪,攀上棕褐树干,将春意染上枝头。
一红一黄两个影子先后闪进树林。
忽从另一个方向窜出一辆马车,径直横在王琰身前。一名手持长剑的侍卫已先一步往红衣女子的方向去。
前进的车轮不再滚动,车内男子只吩咐一声,数名持刀侍卫成一字排开。意思很明显,拦她。又有三两侍卫上赶着去护,任由红衣飘远。
王琰一袭浅黄衣裙,头戴面具,细眉微蹙,将视线从离人处收回,“你是何人,为何帮她?”
只听车内那人淡声道出四个字:“与你何干。”
与她何干?那负心女子使师兄遭人暗算,元气大伤不谈,还险些丢了性命,一句道歉都不曾给过。自宜川发现她的踪迹,已追了整整一日,纵然半路追丢了,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歪打正着再次碰见,却凭空冒出一副菩萨心肠,亦或是她的情郎。让她如何不气?
王琰不由得冷下声,“下次再拦,我便杀了你。”
冬日的寒意仿佛在刹那间溯洄,霎时四下俱寂。
驾车的侍卫嗤笑一声,似是在笑她狂妄。只眼眸抬起的一瞬,王琰已移至马车两步之内,持剑指向那御者的喉咙,笑盈盈对车内人道:“我说到做到。”
那侍卫顿时双瞳紧缩,反应虽迟了一刻,现下亦将剑架在王琰的颈间。四周的侍卫紧随其后,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沈明淮淡淡的调子里平添一丝冷意,“你大可试试。”
人已经丢了,又有什么纠缠的必要。何况这男子看着家世不凡,此刻她寡不敌众,师兄又不在身边,亦不好胡来。
王琰只得愤愤收剑,青剑入鞘的声响有如洪钟大吕,敲进车内人的耳朵里。马车内的男子闻声下令,侍卫方才识趣地挪剑让道。
初春的林间阴气四溢,亦惊飞了十里外的鸟儿。王琰瞧着面前这数十名男子,心中不快化作一声冷笑,干脆地甩袖离去。眼见天快黑了,她就近寻了一家客栈宿下。
小二端来一碗热乎的什锦阳春面和一小份蒸羊,早间的不愉快被这鲜食一扫而光。王琰正吃得乐呵,隔壁的谈论声丝滑入耳。
“附近山头匪患频发,距云岩县还有一段距离,已折了一半的弟兄,这可如何是好?”
“咱明日穿得再穷酸些,云岩山那群土匪保准瞧不上。”
莫非这云岩山的土匪,只劫富,不欺穷?王琰还想继续听下去,门口进来的二人顷刻吸引了她的视线。当真是冤家路窄……待她回京,定要将那情郎揪出来!
所幸王琰坐的位置较为隐蔽,且添了一件鹤氅,那二人该未认出她来。不过今日那群侍卫怎就只余一个,在短短时间内折了那么多人……
这山头的匪贼当真如此厉害,王琰倒来了兴致,心中已有盘算。吃好上楼,特意将大氅拢了拢,他们主仆二人就坐在楼梯边上,须小心为上。
可恨她是个好奇心重的,耳朵还不能闭起来,听到他二人亦在谈论云岩山匪,王琰放慢了动作,突然一道审视的目光投来,她旋即一步跨两阶,迅速溜走。
翌日山林寂静,西风四起,马蹄声在呼啸春风中尽数隐匿。
数十支箭毫无预兆地射来,惊得马儿高抬双蹄,将人狠狠摔跌下马。潜伏在树林的人倾巢而出,将二人团团困住。约有二十人,手持大刀,个个都是魁梧的壮汉。
沈明淮忍痛趴倒在地,倏闻一娇俏的叫唤从后方传来。
“沈郎!”
王琰忙丢下剑,在山匪的众目睽睽下,提着裙摆跑到他身边。耶咦?怎的是他!
昨夜她将隔桌食客的破旧衣裳尽数丢弃,想着今日随他二人去云岩山一探究竟,出门时忘了时辰,急忙跟了两位衣着蜀锦的公子,不料看错了人。也怪她,压根不记得隔桌人的长相。
不过既他们被抓了,与他们一同上山也是一样。王琰随即颇有力气地喊了一声,好似急眼的兔子也会咬人。
“滚开!”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儿?”
要不是沈明淮捕捉到写满忧色的眸子下那抹笑意,还真以为她得失心疯了。昨日说要杀他的人,好像就是她。
“好一对亡命鸳鸯,”满颔髭须的山匪头子瞧她亦身着华锦,“一起绑了。”
麻袋套了一路,睁眼便是阴湿的牢房。王琰轻轻活络筋骨,久绑动弹不得,这会儿骨头都嘎吱作响。对面被夺了剑的二人挨着打坐,不知是昨日哪个侍卫,头套一摘便开始提防她,倒是他的主子,仍未正眼看她一回。
应冥鄙夷道:“莫非你从昨日起就一直跟踪我们?”
王琰轻哼一声,“跟踪?分明是路过见这群山匪横行霸道,这才仗义相助——对了,那娘子是我的仇家,对二位自然不客气了些。”据说这山匪绑了人,会向亲近之人勒索钱财,届时即可知晓他究竟是何许人。
提起昨日,应冥不由拧眉,“姜娘子向来不参与门派争斗,为人处事在江湖之中亦可圈可点。你……?”
“你们果真相识。”王琰又从唇缝溢出几个字,“好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应冥紧紧盯着她,“你究竟是何人?”
王琰随手扬了扬裙上浮尘,“我么?说出来怕你不信。”
应冥一跃而起,挡在沈明淮身前,随口扯道:“管你是谁,就算是李长凌的相好——”
王琰忙“呸”一声,“谁是他相好?我是他徒弟。”
应冥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脸轻鄙,“扯谎也要有个限度。李长凌可从未收过徒,你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才来送死的吗?”
“非也,”王琰点点手指,五指尽展,“我磕了五个他才肯收我为徒呢。”
闻此,沈明淮堪才抬眸瞧了她一眼。
“你看,就说你不信罢?我姓王名清月,正是李长凌的徒弟。”这句话是解释给应冥听的,王琰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沈明淮来。
此人尽管身处阴湿的牢房内,一身银白衣裳沾尽尘泥,仍濯如春月柳,暗室内恍见琳琅珠玉。想来就算是穿粗麻布衣,也是极好看的。姜绾的眼光倒是不错。
但就算这副皮囊再好,与姜绾沾上了关系,都令她讨厌。害得师兄这般,转眼又和别的公子好上了。可气!她偏不让这两人如意,非得用今天这张脸去恶心恶心他不成。
于是王琰将近年行走江湖学来的本事,尽数掏出。
“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
应冥硬生生打断她,“我家公子的名字,岂能让江湖骗子知晓?”
王琰收起笑意,颇为不悦,“我问的是他,你怎么那么多话,他是哑巴还是结巴?”
沈明淮虽未刻意避开她闪烁的目光,但神情一直淡淡的,叫人瞧不出情绪。只见对面双唇轻启,答了两字——“沈郎。”
一旁的应冥顷刻转怒为笑,由于不敢笑得太过放肆而憋得满脸通红。
王琰登时愣住,未曾想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压住被摆了一道的羞恼走过去,那侍卫旋即警戒地迈出一步,再次将沈明淮护在身后。
王琰摊开双臂,换上一副无辜模样,“我还能吃了你家公子不成?”
沈明淮起身掸掸宽袖,示意应冥不必紧张。小娘子眼波流转,灵机一动,踮起脚迅速凑到他耳边,呢喃一声。
“沈郎——”
显然,还未说完就被那侍卫推出三尺远。若非应冥未料到她会如此大胆地越界,有一瞬错愕,王琰是连那两个字也说不了的。
方才她凑得极近,说话呼出的气息落在沈明淮的耳朵上,热气裹住耳尖染成浅红色。沈明淮的神色却无一丝波动,漠然望向牢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都恶心不到他么?王琰还有一招,她此番闯寨,并非毫无准备。她旋向沈明淮提议道:“不若我们合作,今晚我将你们救出去,你们给我一百两黄金作为报酬,如何?”
她放低了声音,为了让他二人听到,只好走近两步,不出所料地被应冥截住。
一女子的笑声忽地出现,“好生热闹,三位这是来我云岩山做客来了?”
王琰循声瞧去,这山头的寨主竟是女子。青衣红唇,头上金饰繁多,腕上金镯撞击的声响在安静的地牢中尤为明显。坊间所传不虚,这匪寨当真富得流油,且劫富不劫贫啊。
“哟,怎么是两位官人和一位小娘子?这可难办。”楚如霜照例描摹起那二人来,“白衣官人,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叫人心疼。剩下那位,灰头土脸的小子,便劳妹妹凑合凑合了。”
楚楚可怜?王琰在一旁轻轻挑眉,又瞟了沈明淮两眼,他这面若冰霜的样子,究竟有何可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美色蒙脑昏了头。
应冥总是下意识地护主,“凑不凑和可不是你说了算。”
王琰瞧着这欲擒故纵的戏码,只觉有趣,笑意难掩。不知姜绾会不会着急,既来了,还是先让她将热闹瞧够了再说。左右她留了后手。
楚如霜却不乐意,将她从戏台下揪出来,“你笑甚?”
王琰忙摆摆手,“姐姐,我只是觉得细皮嫩肉的官人,的确很适合你美容养颜。只不过——”
楚如霜又问:“只不过什么?”
王琰万般无奈地看向沈明淮,“只不过沈郎说非我不娶,怕是不愿从你。”
应冥正欲反驳,却被沈明淮按住。
这人依旧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子又好似装满了情绪。他竟未板着脸纠正她,还是准备等她演完再以一声冷笑置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默许,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妹妹可知郎、才、女、貌这四个字?这位官人长得如此俊俏,妹妹这般长相——虽说不差,但也实在不好。”楚如霜笑起来,耳坠都在颤。
昨日一晃而过未看清楚,今日沈明淮虽有意识到她容貌一般,但现下认真瞧来……还是不要认真瞧了。
小娘子的脸宛若一个芝麻团子,唇边一颗不小的黑痣显目,只一双清眸沾着些许狡黠。头上一根花卉云纹玉簪,同昨日那般将部分头发束起,其余秀发皆垂于身后。象牙色落花流水纹褙子,雪青百迭裙,似是荣锦坊的手艺。上京,王家。
王琰继续煞有其事道:“姐姐不知,他这人,怪得很。你这样貌美的娘子反而不合他的眼。像我这般平凡的长相,他才不会担心被旁人觊觎。”
楚如霜越发觉得王琰有趣,被她赞美一番,很是受用,“妹妹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与了那小子着实可惜。这样罢,我将你许给老二,做他的小娘可比做土小子的大娘子好。”
此人果真没那么容易对付。王琰只得先装傻应付两句,“唔——他比沈郎还俊么?是不是会给我数不尽的漂亮衣裳?”
金饰又开始叮当作响,楚如霜笑道:“是,老二这人,比我富。”
王琰又将话题引回沈明淮身上,“但沈郎定不会轻易放手,若他惹恼‘老二’,迁怒于我,我找谁说理去?”
楚如霜让王琰放一万个心,沈明淮马上就会是她的人,老二得罪不起。王琰旋即展颜,急要见见这二当家。沈明淮这边一直留意着里外的动静,那寨主与肉票二人却是一来一回,聊得火热。
“妹妹这般主动,定合老二的意。不过他不喜你这样的装束,我着人领你去换一身。”说罢,楚如霜便让人打开了牢门。
这一举动惹得牢内三人忽打起十二分精神。凡事不关乎沈明淮,应冥便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模样,却不料自家公子开了口。
“等等——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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