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藏锋

　　清雪藏锋
　　转学第一天，我就撞见顾清雪踩碎混混的手机。
　　“新来的纪律委员？”他舔着虎牙笑，“管得着么？”
　　全校都知道他是最疯的不良，却不知他深夜在孤儿院哄孩子睡觉。
　　我捏着他染血的衣领冷笑：“打架？我教你。”
　　天台决战夜，他为我挡下致命一刀。
　　血染红他苍白的脸：“林苍兰...别变成我这样...”
　　暴怒的我碾碎整个地下势力时，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亮起他偷拍我的睡颜，配文：“我的太阳，脏了也别熄。”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枫城七中上空，沉甸甸的，吸饱了水汽，仿佛随时要倾泻而下。林苍兰撑着那把沉静如夜的黑色长柄伞，独自走在放学后人迹渐稀的街道上。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绵密的沙沙声，周遭的喧嚣——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街边店铺卷帘门拉下的哐当声、学生三两结伴匆匆跑过溅起水花的嬉闹声——都被这层雨幕滤得模糊而遥远。

　　他是新来的，一个突兀地插入这所秩序微妙的高中转校生。教导主任老张那张油滑的脸，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嘱咐——“小林啊，七中的风气，需要你这样有魄力的年轻人来好好整顿整顿”——此刻都变得不甚真切，只剩下伞骨末端传来的冰凉触感，沿着指尖一丝丝渗入。

　　转入一条狭窄、被两旁老旧居民楼挤压得有些透不过气的小巷时，一种异样的死寂感陡然攫住了他。并非完全无声，而是所有日常的声响都被强行掐断后留下的、令人不安的空白。巷口那盏接触不良的路灯，在潮湿的空气里忽明忽灭，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投下跳跃而扭曲的影子。

　　巷子深处，人影晃动，压抑的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雨声营造的宁静假象。林苍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伞面微微前倾，遮蔽了更多视线，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他像一道沉默的阴影，滑入巷内的纷扰。

　　几个穿着同样校服、但歪歪扭扭系着领带或干脆敞着怀的男生，正将一个瘦小的身影逼在墙角。为首的高个子，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一手粗暴地揪着那瘦小男生的衣领，另一只手正用力掰开对方死死攥紧的手指，目标显然是他手里那部屏幕已经碎裂的旧手机。

　　“妈的！给老子松手！欠揍是不是？”高个子的唾沫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瘦小男生身体筛糠般抖着，脸上糊满雨水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却依旧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另外几个不良围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起哄，有人甚至用脚踢着地上的积水，故意溅湿那男生的裤腿。

　　就在高个子混混即将得手，狞笑着加大力道的那一刻——

　　“嗒。”

　　一声轻响，清晰得几乎盖过了雨声。

　　一只洗得发白、边缘微微磨损的帆布鞋尖，随意地踏在了高个子混混那只掰扯手机的手腕上。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精准的、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高个子混混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转为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愕。他猛地抬头。

　　林苍兰的视线，也穿透雨幕，投向那个突然介入的身影。

　　来人很高，身形在略显宽大的校服里显得有些清瘦，却奇异地撑起一种松散的、却又极具存在感的轮廓。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深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和线条流畅的颈侧。水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入同样湿透的衣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颜色极深，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近乎无机质的冷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甚至没有绷紧，只有一种近乎厌倦的淡漠。

　　被踩住手腕的高个子混混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下意识地松开了揪着瘦小男生的手，转而想去掰开那只踩住他的帆布鞋。

　　“清、清雪哥……”另一个混混看清来人，脸上的嚣张瞬间被惊恐取代，声音都变了调，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

　　被叫做“清雪哥”的少年，正是顾清雪。他没有理会同伴的惊惧，甚至没有低头看那个因剧痛而扭曲了面孔的高个子。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越过雨幕，精准地、直直地落在了巷口那个撑着黑伞、只露出半张冷峻侧脸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雨声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巷子里只剩下高个子混混粗重的痛呼和雨水滴落的单调回响。

　　顾清雪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冰刃淬火后反射出的冷光，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帘，带着一种奇特的、玉石相击般的清冽质感，钻进林苍兰的耳中：

　　“新来的？”尾音微微拖长，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

　　林苍兰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骨微微凸起。伞下的阴影浓重，将他大半张脸都隐藏起来，只余下紧抿的唇线，如同刀锋刻就。

　　顾清雪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踩着高个子手腕的脚，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在碾碎某种易碎品般的姿态，加重了力道，同时足尖极其灵活地向侧前方一搓。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塑料碎裂和金属变形的脆响，骤然撕裂了巷内的空气！那只被高个子混混掰扯了半天的旧手机，在顾清雪的鞋底和湿冷的地面之间，屏幕彻底爆裂成蛛网，外壳扭曲变形，细小的零件和玻璃碎片迸溅开来，混入肮脏的雨水中。

　　高个子混混的惨嚎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倒气声，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瘦小的男生彻底吓傻了，瘫软在墙角，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其他几个不良更是噤若寒蝉，脸色煞白地看着顾清雪那只仿佛只是随意踩踏了垃圾的帆布鞋。

　　顾清雪终于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脚。高个子混混抱着变形的手腕，像一滩烂泥般蜷缩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呻吟。顾清雪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再次投向巷口的林苍兰。

　　他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自己一侧尖尖的虎牙。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兽性的野性和满不在乎的危险气息。他微微歪了歪头，湿漉漉的黑发滑落几缕，搭在眉骨上，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深处，冰冷的挑衅几乎要化为实质：

　　“纪律委员？”他轻笑一声，尾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上扬，“管得着么？”

　　雨水沿着伞骨滑落，在林苍兰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冰冷的湿气透过薄薄的校裤布料渗入皮肤。巷子里弥漫着血腥味、汗味和雨水腥味混合的浑浊气息。顾清雪那带着冰碴子般嘲弄的尾音，仿佛还在湿冷的空气中震颤。

　　林苍兰的视线，从地上那个因剧痛而蜷缩扭曲的高个子混混身上掠过，扫过墙角那个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瘦小男生，最后定格在顾清雪身上。那张过分清俊的脸上，挑衅的笑意尚未褪尽，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漠然。

　　伞下的阴影里，林苍兰的唇角似乎绷得更紧了些，几乎成了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他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下一秒，他极其轻微地转动手腕，伞面随之平稳地调整角度，彻底隔绝了巷内投射过来的所有视线。

　　黑伞如同一个沉默而固执的结界，将他与巷内的混乱、血腥和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隔绝开来。他迈开脚步，皮鞋踏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不疾不徐，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出了这条散发着暴力余温的窄巷。没有停顿，没有回头，仿佛刚才目睹的一切，不过是雨幕中一段微不足道的、令人不悦的插曲。

　　那稳定得近乎刻板的脚步声，最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底吞没。

　　“高二（三）班，林苍兰。”
　　讲台上，班主任例行公事地介绍着新同学。林苍兰站在一旁，身姿挺拔如松，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被那股冷肃的气质衬出了几分冷硬的棱角。他微微颔首，视线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目光在掠过靠窗最后一排那个位置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空位。

　　“苍兰同学之前是青阳一中的学生会主席，这次转来我们七中，将担任年级纪律委员长，协助整顿校风校纪。”班主任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大家要配合苍兰同学的工作。”

　　教室里响起稀稀落落、带着明显敷衍和窥探意味的掌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林苍兰身上，好奇、审视、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几道隐含敌意。后排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生交换着眼神，嘴角撇着不屑的弧度。

　　林苍兰对此恍若未觉。他微微欠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职责所在，请多指教。”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径直走向唯一空着的座位——靠窗最后一排，旁边靠墙的位置。那个位置的主人此刻并不在，桌面干净得过分，只有一本薄薄的、封面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英文诗集随意地摊开着。

　　林苍兰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利落。椅脚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轻响。他拿出书本，目光专注地投向讲台，仿佛周遭所有打量的视线和窃窃私语都与他无关。

　　“喂，新来的，”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挑衅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一个顶着黄毛的脑袋半转过来，“听说你一来就撞见顾清雪‘办事’了？啧，命挺大啊？”

　　林苍兰翻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眼皮都没抬一下。

　　黄毛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声音故意扬高了些，带着煽动性：“清雪哥的规矩懂不懂？少他妈管闲事！不然……”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旁边几个同伴配合地发出嗤笑声。

　　教室里的气氛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而变得更加微妙，空气里仿佛绷着一根无形的弦。林苍兰依旧沉默，只是将摊开的课本翻过一页，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格外清晰。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与其说是无视，不如说是一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漠视，仿佛聒噪的黄毛不过是耳边飞过的一只苍蝇。

　　黄毛脸上的得意僵住了，被这种彻底的轻视激得涨红了脸，正要发作——

　　“吱呀。”

　　教室后门被懒洋洋地推开。所有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顾清雪斜倚在门框上，头发依旧带着湿气，略显凌乱，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小半眉眼。他那件宽大的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透出一种倦怠的冷漠。他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只是随意地扫过教室，只在掠过自己座位旁边那个新出现的身影时，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又漫无目的地移开。

　　他无视了讲台上的班主任，也无视了全班聚焦的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脚步带着一种独特的、拖沓却又无声的韵律。经过前排黄毛身边时，黄毛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刚想开口说什么，顾清雪却连眼角余光都吝于给予，仿佛他只是空气。

　　黄毛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又难堪。

　　顾清雪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股懒散的劲。椅子发出轻微的呻吟。他看也没看旁边的新同桌，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微微阖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阳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那本摊开的英文诗集，就在他手边。

　　整个教室安静得落针可闻。班主任尴尬地咳嗽两声，重新开始讲课。林苍兰的视线落在摊开的课本上，眼角的余光却能清晰地捕捉到旁边少年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混合着疲惫与冰冷的气息。顾清雪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变得轻浅而绵长，像一只在阳光下收起所有利爪、暂时敛去锋芒的倦兽。

　　林苍兰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顾清雪搭在桌沿的手。指骨修长，指关节处却有着几处不明显的、颜色略深的陈旧疤痕。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本诗集摊开的页面上，一行诗句被一道浅浅的铅笔痕划出：

　　*“我以晦暗的深渊，映照你燃烧的星辰。”*

　　笔迹清瘦而锐利。

　　林苍兰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讲台。两个少年，一个坐姿笔挺如标枪，另一个深陷在椅背里仿佛沉入另一个世界，中间隔着窄窄的过道，泾渭分明，互不相扰。

　　午后的阳光失去了锐气，变得慵懒绵长，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空旷的教学楼走廊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安静得只剩下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哨声和球类撞击的闷响。

　　林苍兰抱着厚厚一叠刚收齐的数学作业本，步履沉稳地走向教师办公室。他的影子在光洁的地砖上被拉得细长。

　　转过一个拐角，通往高二年级办公室的走廊上，人迹稀少。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踮着脚，费力地想把一个沉重的、装满废弃试卷和粉笔头的巨大纸箱搬起来。箱子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男孩憋红了脸，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箱子只是被挪动了一点点，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林苍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抱着作业本的手臂稳如磐石。他的视线平静地掠过那个努力而徒劳的身影，仿佛那只是走廊上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他径直向前走去，目标明确——前方十几米外敞开的教师办公室大门。

　　就在他即将与那个搬箱子的瘦小男生擦肩而过时，斜刺里一道人影带着风掠过。

　　顾清雪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他甚至没有看林苍兰一眼，仿佛他只是个背景板。顾清雪几步走到那个瘦小男生身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一把拍开对方死死抠着箱沿、指节发白的手。

　　“让开。”声音不高，带着点不耐烦的沙哑。

　　瘦小男生被拍得一怔，下意识地缩回手，有些惶恐地看向顾清雪。顾清雪没再理他，弯腰，双臂环抱住那个巨大的纸箱，腰背一挺，动作流畅得近乎轻描淡写，就将那个沉重的箱子稳稳地抱离了地面。他抱着箱子，转身就朝走廊尽头通往垃圾处理间的方向走去，步履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拖沓感，却异常稳定。

　　瘦小男生愣在原地，看着顾清雪抱着箱子的背影，嘴巴张了张，似乎想道谢，最终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局促地搓了搓手，脸上混杂着感激和一丝对顾清雪身上那股冰冷气质的畏惧。

　　林苍兰的脚步在这一刻，有了一瞬间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抱着作业本的手臂肌肉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顾清雪抱着沉重纸箱离去的背影上。

　　阳光勾勒出少年清瘦却并不孱弱的肩背轮廓，宽大的校服袖子挽起，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蕴藏着与他外表那点倦怠感不符的力量。那个笨重的纸箱在他怀里，似乎也失去了重量感。

　　林苍兰的视线掠过顾清雪的手臂，停留在他挽起的袖口处。一小片暗红色的痕迹，晕染在浅色的校服布料边缘，像是干涸不久的血迹，与巷子里那个高个子混混手腕上淋漓的鲜红，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瞬间重叠。

　　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垂落一瞬，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微澜。随即，他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缺乏温度的平静。他抱着作业本，脚步重新迈开，平稳地走向教师办公室，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和凝望从未发生。只有阳光，无声地记录下他经过时，在顾清雪方才站立过的地方投下的那道挺拔而沉默的剪影。

　　夕阳熔金，将天际染成一片壮烈的橙红，也把枫城七中几栋老式教学楼的轮廓涂抹得格外鲜明。放学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校园渐渐沉入一种空旷的宁静。

　　林苍兰背着书包，独自走在通往校门的主干道上。他习惯性地选择了这条最宽敞、也最“规矩”的路径。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枝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

　　就在他即将走到主干道尽头，接近校门那排宣传栏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执声和粗暴的呵斥声，夹杂着书包被摔在地上的闷响，猛地从旁边一条被高大的冬青树丛遮蔽了大半的小径深处传来。

　　“拿来！听见没有？！”
　　“这…这是我爸……”
　　“废他妈什么话！找抽是不是？！”

　　林苍兰的脚步顿住了。他侧过头，目光穿透冬青树丛稀疏的枝叶缝隙。

　　又是那条熟悉的小径。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穿着松垮的校服，染着扎眼的头发，正将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生死死堵在角落。其中一个红毛混混正凶狠地抢夺着对方死死护在怀里的一个东西——看形状，像是个破旧的钱包。戴眼镜的男生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徒劳地抵抗着，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求求你们…这是给我奶奶买药的钱…”

　　红毛混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扬起手，眼看就要一个耳光扇下去。

　　就在那手掌即将落下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蛰伏的猎豹般，毫无征兆地从旁边冬青树丛的另一侧阴影里猛然窜出！

　　顾清雪！

　　他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狠戾的风声。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到“砰”一声沉重的闷响！顾清雪的膝盖如同攻城锤般，狠狠顶撞在红毛混混毫无防备的腰侧软肋上！

　　“嗷——！”红毛混混的痛嚎瞬间变了调，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虾米一样痛苦地蜷缩倒地。

　　另外几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懵了一瞬。顾清雪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行云流水般顺势旋身，手肘带着凌厉的弧线，精准地砸在离他最近的一个绿毛混混的下颌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绿毛混混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仰面栽倒，口鼻瞬间涌出血沫。

　　剩下的两个混混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惊恐地怪叫一声，根本顾不上地上的同伴，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眨眼就消失在树丛深处的小径尽头。

　　从出现到解决战斗，不过短短几秒钟。快、准、狠，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经过千锤百炼的狠辣和效率，与他平时在教室里那副倦怠冷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清雪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夕阳的金光穿过树丛，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也照亮了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的薄汗。他垂着眼，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红毛和已经昏死过去的绿毛，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清理垃圾般的漠然。他随意地甩了甩刚刚砸中绿毛下颌的手肘，仿佛在甩掉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戴眼镜的男生早已吓傻了，瘫坐在墙角，连哭都忘了，只是惊恐地看着如同煞神降临的顾清雪。

　　顾清雪的目光扫过他，在他死死抱在怀里的破旧钱包上停留了一瞬。他什么也没说，弯腰，捡起地上一个混混慌乱中掉落的皱巴巴的烟盒，看也没看，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干脆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似乎打算离开。就在他转身抬头的瞬间，目光毫无预兆地、直直地撞上了小径入口处，冬青树丛缝隙外，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

　　林苍兰就站在那里，背着书包，夕阳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隔着稀疏的枝叶，静静地看着顾清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顾清雪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林苍兰会出现在这里，会看到这一幕。那双深黑的眸子里，刚刚平息下去的冰冷戾气似乎又隐隐浮动了一下，随即被一层更深的、带着刺的冷漠覆盖。他微微眯起眼，隔着枝叶的缝隙，迎上林苍兰毫无波澜的视线。

　　没有解释，没有挑衅，甚至没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尴尬或慌乱。顾清雪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搅浑的深潭，带着一种无声的、近乎固执的疏离和抗拒。

　　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点嘲讽意味地扯了一下嘴角。然后，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林苍兰，仿佛对方只是一根碍眼的柱子。他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小径的另一个出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冬青树丛之后。

　　夕阳的光斑在他消失的地方跳跃着。小径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声和戴眼镜男生劫后余生压抑的啜泣。

　　林苍兰依旧站在原地，冬青树叶的影子在他身上晃动。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他静静地看着顾清雪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同酝酿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良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继续朝着校门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他的背影拖得更加孤直、沉默，仿佛刚才目睹的一切，只是投射在平静湖面上的一道转瞬即逝的、扭曲的倒影。

　　夜，浓稠得化不开。白日里喧嚣的枫城七中彻底沉寂下来，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在空旷的操场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远离教学区和宿舍区的西北角，一片规划模糊、被低矮围墙圈起来的区域，几栋老旧的平房在夜色里显出模糊的轮廓。这里像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破败，却诡异地透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林苍兰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片区域外围一棵高大梧桐树的阴影里。他靠着粗糙的树干，目光穿透稀疏的枝叶，投向那片老旧平房中最靠近围墙的那一栋。那里透出微弱而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与周围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低矮的围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动作敏捷而无声，如同暗夜中的灵猫，轻易地翻越过去，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脚边的荒草被气流拂动，发出极轻的窸窣声。他借着墙角斑驳的阴影掩护，无声地靠近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

　　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下半截糊着旧报纸，上半截玻璃则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和灰尘，模糊不清。林苍兰微微侧身，找到一个勉强能看清室内的角度，屏住呼吸。

　　视线穿透蒙尘的玻璃和氤氲的水汽，室内的景象有些朦胧，却足够清晰。

　　不大的房间里，光线温暖而柔和。墙壁有些斑驳，贴着稚拙的儿童画。地上铺着颜色杂乱但洗得发白的旧毯子。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围坐在一起，小脸上带着困倦却满足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顾清雪就坐在孩子们围成的中心。

　　他脱掉了那件标志性的、总显得宽大的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旧T恤。脸上所有白日里的冰冷、戾气、倦怠和那层无形的尖刺，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灯光柔和地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小部分眉眼，神情是林苍兰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专注。

　　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女孩显然困极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张着，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声。顾清雪一只手稳稳地托着她小小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一本封面磨损严重的旧图画书，正用一种低沉、柔和、如同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溪水般的声音，轻声念着：

　　“……于是，小兔子对妈妈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那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窗外的林苍兰耳中。那是一种与他在巷子里、在教室、在任何林苍兰见过他的地方都截然不同的声线，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魔力。

　　围坐的孩子们都安静地听着，连最调皮的那个小男孩也抱着膝盖，听得入了神。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温暖而宁静，充满了某种令人心头发胀的气息。

　　顾清雪念完最后一句，轻轻合上图画书。他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睡熟的小女孩，眼神柔软得像要滴出水来。他极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小女孩睡得更安稳些，然后抬起头，对着其他孩子露出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温柔得像初绽的花瓣。

　　“好了，小兔子也睡着了，大家也该乖乖睡觉了，好不好？”他的声音依旧放得很低，带着哄劝的意味。

　　孩子们乖巧地点头，一个个从毯子上爬起来，揉着眼睛，排着队走向旁边用帘子隔开的里间。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女孩走过来，想要接过顾清雪怀里的小女孩。

　　“小雅我来抱吧，清雪哥哥。”女孩小声说。

　　顾清雪摇了摇头，动作轻柔地将小女孩更稳妥地抱在臂弯里，站起身：“没事，我来。她刚睡熟，容易醒。”他抱着孩子，脚步放得极轻极稳，也跟着走进了里间。

　　窗外的林苍兰，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丝丝凉意，却无法冷却他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他隔着模糊的窗玻璃，看着那个在暖色灯光下抱着孩子、温柔低语的侧影，与白天那个在阴暗巷子里踩碎手机、在树丛小径中狠辣出手的身影，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裂、重叠……最终，一个无比清晰却又荒谬至极的认知，如同破土的利刃，狠狠刺穿了他之前所有的判断和冷漠的屏障。

　　这个全校闻名、令人畏惧的不良少年顾清雪……他深夜的归宿，他拼尽全力、不惜以最暴戾姿态去守护的软肋……竟然是这个隐藏在破败角落里的孤儿院！

　　窗内透出的暖光，此刻落在林苍兰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却像投入寒潭的火种，非但无法融化坚冰，反而映照出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灼人的幽暗。他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此刻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巨浪——震惊、困惑、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强烈冲击，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反差巨大的温柔所刺痛的锐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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