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芽

　　城郊，一家只对特定圈层开放的私人俱乐部内。巨大的封闭式赛道上，引擎的咆哮声浪简直要把人耳朵震聋，轮胎摩擦地面带起刺鼻的橡胶味和滚滚白烟。

　　看台上站着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发出一阵阵兴奋地尖叫和口哨声，空气里弥漫着燃烧的金钱和过剩荷尔蒙的味道。

　　VIP休息区的观景玻璃前，谢翊川整个人陷在一张宽大得能当床的单人沙发里，像一条被海浪冲上岸、只想晒太阳的咸鱼。他今天穿了件质感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搭配舒服的休闲长裤，跟外面那些穿着紧绷赛车服或亮片紧身裙的身影格格不入。他透过玻璃看着下面那些跑车疯狂地你追我赶、时不时惊险地擦碰一下，眼神里没有兴奋，只有一种深深的、近乎呆滞的放空。
　　好困。

　　好想睡觉。

　　这跑车绕圈，催眠效果简直比心理医生那晃来晃去的怀表还厉害一百倍……眼皮子直打架。

　　“翊川！”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伴随着一股汗味和橡胶味冲进来。一个染着亮眼蓝毛、穿着花里胡哨赛车服的青年人摘下头盔，一屁股砸在谢翊川对面的沙发上。他抓起桌上的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抹了把汗，喘着粗气：“真不下去跑两圈？你这技术窝这儿看我们菜鸡互啄，不嫌憋屈啊？” 语气熟得不行，带着明显的怂恿。

　　谢翊川刚培养出来的一点睡意瞬间被这大嗓门吼飞了。他有点烦躁地把脸往沙发里埋了埋，眼皮都没舍得抬一下，声音闷闷地从羊绒衫里传出来：“……省油。看你们几个菜鸟互啄，挺下饭的。”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补充，“而且，吵。”

　　旁边的赵铭忍不住笑出声：“阿泽你就消停点吧。人翊川现在修身养性，惜命着呢。”

　　“惜命？”陈榆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下面火花带闪电的赛道，“赵哥你管这叫惜命？当年是谁开着刚提的、能买栋楼的限量超跑就往那没护栏的盘山路上飙？油门焊死，眼睛都不带眨的！还有瑞士那次，雪崩预警刚解除，这哥们儿扛着滑板就往上冲，拉都拉不住！最离谱是公海那次……” 他掰着手指数，越说越来劲，“公海那次你可是差点……”

　　“停停停！”谢翊川终于舍得把头从沙发里拔出来，手指捏了捏鼻梁，试图驱散那点被打扰的不爽。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欠揍的懒洋洋，“阿泽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真有心脏病，再玩这些我心脏受不了。” 他伸出食指，漫不经心地放在自己左胸口，过了半晌才道，“摸不出来，好像是不跳了。”

　　陈榆泽和赵铭都愣了一下。圈子里都知道谢翊川心脏有点“小状况”，具体多严重没人敢细问，但看他以前那些不要命的玩法，大家都以为是他家放出来的假消息。

　　“不是，不是哥们儿！”陈榆泽声音都抖了，“我们…我们一直以为你家放出来的消息是烟雾弹！毕竟你哥那么…那么‘榜样’，你家树大招风，让你当个‘体弱多病’的纨绔也能平衡下大家的嫉妒心不是？谁知道你来真的啊！”他后怕得直搓手，“我也是命大，你没死我手上，翊川，以前是兄弟不懂事，拉你玩那些要命的玩意儿，您大人有大量！回头我让我爸给你家送锦旗！送最大的！”

　　谢翊川嘴角抽动了两下，感觉心脏要被气得停跳。

　　赵铭的脸色略微有些凝重，谢家的事他听得多，但正主亲口承认心脏病，分量完全不同。他想起圈里那些关于谢翊川小时候的零星传闻。

　　谢家那些不知道隔了几代的亲戚家的小孩，每次来谢家都跟鹌鹑似的，明明想玩又不敢靠近他，眼神躲躲闪闪带着惧怕。谢翊川小时候好像还因此特别得意，觉得自己有“王霸之气”，嚷嚷着长大要当警察抓坏人……后来不知怎么的，人好像就变了。

　　赵铭压下心头的复杂，顺着刚才的话头，赶紧打圆场，试图把气氛拉回来：“咳，其实吧，这种极限运动影响心率，跟个人心态关系挺大的。不恐高的人，就算蹦极，心率也稳得很。但要是遇见……”他顿了顿，眼神带着点坏笑看向他俩，“要是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哪怕就远远看着，啥也不干，那心率也能‘噌’一下飙到爆表。翊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到这里，陈榆泽思维一转，跳到谢翊川恋情方面又开始问，老实交代，你前几天跟夏梦出去那一晚，最高心率多少。

　　“不知道。”

　　“有没有比平时更快？”

　　“也不知道。”

　　“你车上难道不备个检测仪吗！”

　　“昨天开的那个车没有。”

　　“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难道！！！你的心你自己没感觉啊！”

　　“不知道，哎呀你好烦，你想知道去问夏梦。”

　　“嗯？”

　　“我睡着了，她跟你一样也很好奇我心率多少，把手放我胸口上数了…”

　　“所以，”陈榆泽咬牙切齿的看着谢翊川，“你跟夏梦一屋，她给你数心率，结果还没到一分钟，心率都没数出来，你丫的睡着了。”

　　谢翊川像是完全没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回忆起自己之前种种作死行为，心中感叹道：“老天爷大概是觉得收我太亏本了。”

　　这话他说得半真半假，陈榆泽和赵铭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赵铭摇摇头：“你呀……现在惜命挺好的，万一真玩脱了线，别说你哥，老爷子老太太那边……”

　　提到老爷子老太太，谢翊川就一个头两个大，强行转移话题：“行了，你们玩你们的，别管我。我走了。”

　　“别啊！”陈榆泽不死心，“待会儿赢了有庆功派对！新来了一批……”

　　“没——兴——趣——”谢翊川拖长了调子，从沙发里站起来，随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朝两人随意地扬了扬下巴，“你们尽兴。走了。”

　　看着谢翊川那颀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VIP通道口，陈榆泽才咂咂嘴，用胳膊肘捅了捅赵铭：“赵哥，你说他这‘修身养性’……是真从良了，还是憋着劲儿准备搞个更大的？”

　　赵铭看着谢翊川消失的方向，摸着下巴，眼神复杂：“谁知道呢。反正咱俩是真的该从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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