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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笼
联盟历2584年。
南北洲交界地块,“铁笼”竞技场。
悬浮在中央的巨型屏正循环播放着“科技普惠,文明共进”的全息广告,流光溢彩的画面与下方的野蛮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震耳欲聋的声浪穿透特制的隔音玻璃,在顶楼Svip包厢内形成令人心悸的低频震动。
数千名观众陷入癫狂,各种嘶吼、咆哮、口哨声交织成网,他们的瞳孔里闪烁着对血肉横飞的渴望,为即将上演的人体与钢铁的碰撞而血脉贲张。
但包厢内却维持着诡异的静谧。
硕大的观景窗前,身着统一黑色制服的侍卫们面无表情地围站成半圈,肩背挺直,腰间配枪的轮廓隐约可见。
竞技场场主拜德,一个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一身油滑本领的中年男人,此刻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汗珠顺着他松弛下垂的面颊滑落,在下巴汇成水珠,“啪嗒”一声砸在脚下昂贵的暗红色丝绒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肥厚的手掌在身前紧张地搓来搓去,指缝间还沾着些许未擦干净的油渍。此刻,拜德正对着沙发中央的男人深深鞠躬:“这位尊客,万分荣幸您能莅临鄙场……请……请问,您这是……想带走本场的哪一位选手?”
今天下午三点,拜德的私人加密通讯突然被强制接入,对方的声音低沉又威严,自称是“池先生”。
池先生要求拜德“清空顶楼的Svip包厢,接待一位绝不能有丝毫怠慢的大人物”,说完还不等他回应,就私自切断了通讯。
无需多问,眼前这位气场慑人的男人,必然就是那位“大人物”。
闻言,沙发上的男人缓缓抬起头。
柔和的暖光透过观景窗洒在他脸上,拜德下意识抬眼一瞥,心头顿时咯噔一下,竟有些失神。
男人有着一头极为惹眼的栗色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面容俊美得近乎虚幻。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生得格外深邃,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让人无法看出任何情绪。
拜德定了定神,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名字,后背瞬间绷紧:是谢祈。
联盟四大洲声名赫赫、手段通天的实权人物,史上最年轻的军事统帅,以铁血手腕和绝对理智闻名。
尽管谢祈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制服,领口平整,没有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勋章或标识,但那份从容不迫、睥睨一切的气场,以及身边侍卫们散发的凛冽气息,都让拜德忍不住把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你好,拜德先生。”谢祈冲他极浅地笑了一下,原本随意交叠在膝上的右手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摊开。
无声无息间,一道半透明的电子光屏凭空浮现在他掌心上方,屏幕上快速滚动着铁笼竞技场内所有选手的资料。每位选手的姓名、年龄、战绩……甚至连赔率一目了然。
其中一个档案被谢祈用指尖轻轻点住、放大,随后占据了整个光屏。
拜德好奇地伸长脖子瞧过去,当看清屏幕上那张脸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光屏上的少年眉眼倔强,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眸是浅褐色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未脱稚气的执拗。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下方标注的年龄——十六岁。
《联盟宪章》明文规定,联盟公民需年满二十岁才算成年。
同时,法律也禁止未成年人参与任何形式的竞技类活动。
“这……这……”拜德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丝绸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的语言系统仓皇运转,组织着漏洞百出的辩解,“这位选手……他可能是资料登记有误!一定是虚报了年龄!主要是他的格斗技术非常好……而且……很受观众欢迎,但我可没让他经常参加比赛,每次都隔了至少半个月……”
“你不必紧张。”谢祈温和地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解释,“我们不是治安官,不是来找你问罪的。”
他的指尖轻轻触及光屏,在那少年轻蹙的眉眼处缓缓划过:“我来,就只是想要带走他。”
拜德这才如蒙大赦,长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点头哈腰:“没问题,没问题!尊客想要,随时可以带走!只不过这位小队员等会有一场重头戏,要我现在去叫他过来吗?还是……等比赛结束后再带他来见您?”
“啧。”
一个明显带着不耐的咂舌声突然从谢祈身侧响起,拜德这才注意到,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还懒洋洋地斜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便装,领口松垮地敞开两颗扣子,姿态闲散得不行,手里还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银色能量打火机。
他的拇指轻轻一按,“咔哒”一声清脆作响,再一松,蓝色火苗骤然窜起,又立刻熄灭。
拜德心里一动,听出了这声音——正是通讯里那位威严的“池先生”。
真是无法想象,本人居然如此玩世不恭。
池声瞥了一眼满脸谄媚的拜德,又转头看向谢祈,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意:“费那劲干嘛?直接让人把他拎上来打包带走不就完事了?你还真想看他上去跟那些铁疙瘩拼命啊?”他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我赌他撑不过三分钟,说不定第一招就被拆了胳膊,你到时候可别心疼。”
谢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钢化玻璃,落在下方的竞技场中央。
巨大的合金牢笼已经缓缓升起,刺眼的白色聚光灯从牢笼顶端直射而下,打在中央空地上。
主持人正站在牢笼外侧的高台上,用极具煽动性的嗓音对着扩音器嘶吼:“女士们先生们!今夜最令人血脉贲张的死亡盛宴——人机终极对决!现在——正式开始!”
扩音器里的声音裹挟着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口哨与欢呼,如同潮水般涌向整个竞技场。
牢笼一侧的金属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代号为“仿真人V型”的高级模拟格斗机器人。
它通体呈流线型黑色,覆盖着高仿生硅胶,肌肤纹理细腻得与人类几乎无异,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毛孔,只有关节处偶尔露出的冷冽金属光泽,以及那双猩红的电子眼,暴露了其狂妄的杀戮本质。
它每走一步,地面都发出沉闷的震动,液压驱动的机械臂微微抬起,指端弹出锋利的合金利爪,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而牢笼的另一侧,走出的是一个被主持人戏称为“小狮子”的少年。
他沉默地戴上黑色护齿,单薄的身影在高大的机器人面前显得格外渺小。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破旧短袖,露出的小臂上布满了交错纵横的旧伤疤,有的已经结痂发黑,有的还带着新鲜的红肿。
少年走到牢笼中央,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抱着膝盖缩蹲在角落里,后背微微弓起,肋骨的轮廓在单薄的衣服下清晰可见,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正是光屏上的那个十六岁少年。
“看一下也无妨。”谢祈终于开口,目光依旧落在少年身上。
下方的铁笼,早已不是古罗马斗兽场的简单复刻,而是升级为科技暴力美学的畸形展示台。
人类用顶尖的技术铸造出无限逼近自身结构的人工智能,赋予它们合金的躯壳、液压的动力、绝对冷静的杀戮程序,再将活生生的、会流血、会恐惧、会痛苦的血肉之躯扔进去。
他们看骨骼如何在钢铁面前断裂,看温热的内脏如何被机械臂掏出,看鲜活的生命如何一点点流逝……直到最终化作一滩模糊的有机质。
惨烈的打斗是台下金主们最痴迷的戏码,是看客们最渴求的感官鸦片。
他们有的押注人类在绝境中爆发出来的虚无缥缈的潜能,但更多的,还是押注人工智能精密的计算与绝对的力量碾压。
每一次关节错位的脆响,每一次金属与躯体碰撞的闷声,都能引爆观众席上更为狂热的呐喊,兑换成更庞大的资金流。
科技奔腾不息,以光速迭代创新,而娱乐方式,却在以更残酷、更精致的方式,一如既往地折磨着底层人民。
眼前这位十六岁的少年,不过是这架庞大娱乐机器中,微不足道的一粒燃料罢了。
“哐当!”
厚重的合金牢笼轰然关闭,吃人的棺材落了锁。
少年下意识地眯紧双眼,瞳孔在强光中缩成细线,连带着鼻腔都泛起一阵酸涩的刺痛。
他能清晰地听到看台上的哄笑与嘲讽,其中一个粗粝的男声尤为刺耳:“快看啊,那小子在发抖!这把我赢定了!”
周遭的哄笑声浪跟着翻涌起来,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神经上。
确实,少年的膝盖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但那并不是怯懦,而是在极致的恐惧与极致的愤怒交织下,身体无法抑制的本能反应。
尽管他的目光凶狠地锁定着几步开外的仿真人V型上,但恐惧依旧无法抑制地从毛孔中渗出,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浑身发冷。
但他偏偏死死地咬住牙关,倔强地不肯后退半步。
因为上场前,那个总是油头粉面的领班,曾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小子,等会儿给我拼了命打好这场比赛。顶层包厢里来了位不得了的大人物,点名道姓要来看你。”
“你要是能赢……说不定,就能彻底离开这鬼地方了。”
这些话像一根脆弱的细线,吊着他摇摇欲坠的希望。
他年仅十六岁,却已经流浪了十年。
因为他无家可归。
半年前,他被人贩子强行掳走,卖到了这个名为“铁笼竞技馆”、实则为屠宰场的地方。
在这里,人们没有尊严,没有怜悯,只有无休止的搏斗与杀戮。
短短半年,他陆陆续续被迫打了八场比赛,断过三根肋骨,小腿骨折过两次,至于擦伤、割伤、淤青这类小伤,早已多得不计其数。
每一次比赛结束,他都被直接扔进消毒水浓度超标的医疗舱,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又被推上赛场。
他见过太多同伴,有的在比赛中当场死亡,有的重伤后被老板无情丢弃,最后不知去向。
再不走的话,谁知道下一次,他会不会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被机械臂拖去焚化炉,彻底消失在这个宇宙。
他一定要走。他不想再在医疗舱里忍受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不想再看着同伴的尸体被随意丢弃,不想再在深夜被金属撞击声和惨叫声惊醒……
他想真正睡一个安稳觉,想吃一顿热乎的饭菜,想有个家。
一个哪怕很小、很简陋,却能为他遮风挡雨、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家。
因此,少年不断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绝不能输。
包厢内,池声终于停下了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他饶有兴致地直起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仔细打量着下方全息大屏上少年的特写:“啧,这小崽子眼神够野啊……就是太瘦了,风一吹都能倒。”
“我说谢祈,你真不怕底下那个铁疙瘩一不小心把他给拆成零碎?这细胳膊细腿的,看着可经不起几下折腾。”
谢祈端起面前的水晶杯,轻啜一口,未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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