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雨

　　洛杉矶国际机场的穹顶在晨光中缓缓舒展着冷冽的几何线条，太平洋标准时区七点三刻的时针正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候机区的长椅还沉睡在未褪尽的靛蓝夜色里，只有顶部的采光系统正将第一缕晨曦切割成细碎的金砂，簌簌落在那些尚未被人类体温焐热的金属扶手上。
　　"梦薇，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韦依雯的声音像投入静谧湖面的石子，惊醒了埋首在纯黑MacBook中的覃梦薇——后者正凝视着屏幕里流转的数据流，那是明夏大学生命学院龚海鹏课题组研发的拓扑扩散模型TopoDiff在模拟蛋白质折叠的轨迹，幽蓝的荧光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峰。
　　电脑闭合的轻响与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节奏渐次响起，两道身影穿过尚未拥挤的安检通道。玻璃幕墙外，起降的航班正用 contrail 在粉紫色天幕上书写着早间的第一行注脚。
　　在地球的另一端，沪江大学第三宿舍区的青白荧光从306寝室的纱帘缝隙漏出，在晨雾未褪的梧桐道上洇出星芒般的剪影。温靖的指节悬在手机屏幕上方三厘米处如同凝固的雕塑，消息框里杨语禾发来的文字像团揉皱的星云——"哥，梦薇回国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机场接她？" 泛蓝的光晕在他的脸颊上折射出细小的虹彩，映着书桌上摊开的《拓扑量子场论导论》与半杯早已冷却的挂耳咖啡，在晨光熹微中勾勒出凝固的时光标本。
　　温靖轻轻敲击着屏幕，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wj】:好
　　回完消息，温靖便点开了覃梦薇的聊天框。
　　【wj】:你明天大概几点到上海
　　【qmw】:你还不睡吗？
　　【wj】:马上睡了
　　【qmw】:大概四点到五点半左右
　　【wj】:好
　　得知覃梦薇大概回国的时间，温靖也不顾及杨语禾现在有没有睡了，直接发消息通知她道:明天下午四点之前到达机场。
　　浦东机场T2航站楼的玻璃穹顶正将四月的天光切割成菱形碎片，航显屏的冷光在温靖镜片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他倚在接机口大理石柱旁，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停留在与覃梦薇的聊天记录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在"大概四点到五点半左右"的蓝底白字。
　　"哥！"杨语禾的声音裹着柑橘调的香水味撞过来，她提着星巴克纸袋小跑而来，帆布鞋在光洁地面敲出轻快的节奏，"我带了冰美式，你肯定又通宵改论文了对吧？" 温靖接过咖啡时注意到她新卷的大波浪，在航站楼射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航班信息屏突然刷新，CA934的"到达"标识刺破等待的琥珀色时光。杨语禾踮脚张望时被温靖拽住背包带："别挡着通道。" 但他自己的目光早已越过涌动的人潮，落在远处自动门开合的间隙——穿米色廓形风衣的身影正推着白色行李箱出现，额前碎发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像实验室培养皿里偶然舒展的拓扑结构。
　　"你们怎么..." 覃梦薇的声音带着长途飞行的沙哑，行李箱滚轮碾过地砖的声响里，温靖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灰与洛杉矶晨光中凝望数据流的倒影重叠。杨语禾突然跳起来挥手："惊喜！" 扬起的发丝扫过温靖鼻尖，他后退半步时撞到身后举着接机牌的陌生人，纸牌上的"欢迎归国"红字在视野边缘晃动。
　　航站楼顶棚的钢结构在暮色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行李传送带发出低沉的轰鸣。温靖伸手接过覃梦薇的电脑包，指尖触到她风衣袖口的褶皱——和记忆里实验室白大褂的折痕微妙地相似。玻璃幕墙外，起降的航班正用 contrail 在粉紫色天幕上书写着傍晚的注脚，与洛杉矶穹顶晨光中的轨迹形成镜像对称。
　　自动玻璃门在身后轻叹着闭合，韦依雯拖着浅香槟色行李箱走出通道时，正撞见三个陌生人构成的光影三角形。穿米色风衣的年轻女人被左侧瘦高青年和右侧少女夹在中间——女人黑发低低束在颈后，几缕碎发正随着穿堂风从马尾中挣脱，在航站楼射灯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梦薇！"韦依雯提高的声音惊飞了附近广告屏上栖息的虚拟蝴蝶投影。身着米色风衣的覃梦薇转过身来，向韦依雯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过身去，掏出了手机。
　　韦依雯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打了个转：堂妹正低头查看手机，屏幕光映着下眼睑的青灰，额前碎发从低马尾中散落；青年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纸套，纸纹褶皱里凝着星辰般细小的反光；少女的帆布鞋尖沾着荧光导向箭头，在暮色中划出微弱的轨迹。穹顶钢结构投下的蛛网阴影正在他们脚边缓慢爬行，像某种正在延展的分子模型。
　　"我来拿吧。"青年突然开口伸手，韦依雯注意到他的目光清澈，额前黑发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少女突然举起手机："合照！"，镜头里映出四张面孔：堂妹低马尾在颈后划出的柔和弧度、韦依雯耳垂晃动的珍珠、青年额前黑发、少女黑发发梢。快门声在暮色中碎裂成数据流，韦依雯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拓扑结构中央——那些从低马尾散落的黑发碎影，与晨光中屏幕里的蛋白质折叠轨迹竟有相似的分形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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