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枳书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了的琥珀，透过教室高大的玻璃窗，漫溢在崭新的课桌上，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崭新的油墨香，以及一种属于开学季特有的、躁动又清新的气息。

　　林沐站在教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入这片喧嚣。她的目光快速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落在了靠窗那一排的第二个座位。心脏，没来由地轻轻一缩。

　　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他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脖颈拉出一条清隽而利落的线条。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他身上，将他额前柔软的黑发染上一层浅金，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两弯小小的扇形阴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普通白色校服，却干净挺拔得像一棵雨后的新竹。

　　这就是贺知洵。

　　这个名字，在开学仅仅一周后，就已经在高一年级声名鹊起。不是因为张扬的性格或是出格的举动，仅仅是因为那张无可挑剔的入学成绩单，以及那张……同样无可挑剔的脸。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敲着讲台让大家安静：“按照入学成绩排座，位置表已经贴在公告栏了，都尽快找好自己的位置，我们马上要开始早读。”

　　一阵桌椅挪动、书包落地的嘈杂声响起。林沐抱着自己有些沉的书包，穿过人群，走向那个靠窗的座位。每靠近一步，心跳就似乎更清晰一分。表格上，紧挨着她“林沐”这个名字的，是三个力透纸背的墨字——贺知洵。

　　她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动作尽量放得很轻，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一股极淡的、清冽的气息萦绕过来，像是薄荷叶揉碎后混着阳光晒过的青草香，很好闻。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贺知洵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一泓深秋的潭水，清澈却看不出太多情绪。他对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转了回去，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英文原著，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整个过程，沉默，疏离，却又带着一种天生的礼貌，让人挑不出错处。

　　林沐悄悄地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爬上心头。她也将自己的文具和课本一一拿出来，整齐地摆好。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共享着同一方空气，却身处两个世界。

　　早读课是语文。朗朗的读书声充斥了整个教室。林沐捧着课本，嘴唇机械地跟着大家开合，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些之乎者也上。她的余光，不受控制地，总是瞥向身侧。

　　她注意到他握书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她注意到他翻页时，动作轻缓而优雅，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她甚至注意到，当他读到某个晦涩的文言词句时，那两道好看的眉毛会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喂，新同桌，借一下涂改带。”

　　一个清冽的、带着些许少年磁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沐心湖，瞬间荡开圈圈涟漪。

　　她猛地回过神，发现贺知洵正看着她，不，是看着她桌角那个猫咪形状的涂改带。他的笔尖下，一个英文字母似乎写错了。

　　“哦，好，好的。”林沐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连忙拿起那个略显幼稚的涂改带，递了过去。

　　“谢谢。”他接过，利落地在纸上划了一下，错误的痕迹便被一片白色覆盖。他将涂改带递还回来，指尖与她的在空中短暂地、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

　　那一瞬间，林沐觉得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窜过，直抵心脏，让她几乎要颤栗一下。她飞快地收回手，像只受惊的小鹿，将涂改带紧紧攥在手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不客气。”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贺知洵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已经重新投入到他的英文世界里。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解着复杂的函数概念，板书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块黑板。林沐数学是弱项，听得有些吃力，眉头不自觉地紧紧锁着。

　　就在她对着一道例题苦思冥想时，旁边推过来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纸张是干净的米白色，上面的字迹挺拔有力，像是印刷体，却又带着独特的风骨。

　　“这里，辅助线应该这么画。”贺知洵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用笔尖在图上轻轻一点，那条看似复杂的几何题瞬间豁然开朗。

　　林沐顺着他指点的思路看去，堵塞的思维瞬间通畅。“啊……原来是这样！谢谢你！”这一次，她的感谢带上了真切的惊喜和感激。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收回了笔记本。

　　虽然他还是那样惜字如金，但林沐心里却泛起一丝微甜的暖意。这道无形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透进了一缕阳光。

　　课间十分钟，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闺蜜嘉奇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从隔壁组扑了过来，一把搂住林沐的脖子。

　　“沐沐！怎么样怎么样？和大学霸做同桌，压力大不大？”嘉奇挤眉弄眼，声音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他是不是特高冷，特难接近？”

　　林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贺知洵。他依旧戴着耳机，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她拉了拉嘉奇的衣袖，压低声音：“你小点声啦！还……还好。”

　　她没好意思说，他其实会主动借涂改带，还会在她遇到难题时，不动声色地递来解题思路。这些细微的举动，被她悄悄地、珍重地收藏在了心底。

　　“我看你魂都快没了！”嘉奇笑嘻嘻地戳了戳她的脸颊，“脸都红了哦！”

　　“哪有！是太热了！”林沐慌忙用手冰了冰脸颊，试图驱散那可疑的温度。她不敢告诉嘉奇，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两节课里，她的心跳已经失控了无数次。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像一颗被悄悄埋进土壤的种子，等待着未知的将来。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中继续。物理课上，老师做了一个有趣的静电实验，引得全班惊呼。在一片嘈杂中，林沐似乎听到旁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笑声。她惊讶地转头，却只见贺知洵依旧是一副清冷专注的模样，仿佛那声轻笑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确信自己听到了。原来，他也不是完全隔绝于所有热闹之外的。

　　午休的铃声终于响起。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室，奔向食堂。贺知洵合上书，收拾好书包，对林沐再次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他的离开，让林沐周围那片无形的、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仗。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玻璃，正好照在贺知洵空出来的椅子和桌面上。光斑跳跃着，像一个温柔的梦境。林沐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他刚才写字的地方，那里光滑微凉。

　　鼻尖似乎又萦绕起那股淡淡的薄荷青草香。

　　“贺、知、洵。”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从此刻，从成为他同桌的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高一这年，因为这个名叫贺知洵的同桌，注定要变得波澜起伏起来。而这一切，坐在她前排、正兴高采烈讨论着食堂糖醋排骨的闺蜜嘉奇，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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