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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暮色绝景,勺域美月。
勺谷之域的中秋,总带着三分潮湿的桂花香。暮色刚漫过城墙垛口,朱雀大街上的灯笼便次第亮起,晕黄的光透过细篾骨架,在青石板路上洇出一片片暖融融的光斑。往来行人的衣袂扫过灯笼穗子,带起细碎的晃动,连空气里都飘着糖霜与炭火混合的甜香,像被揉碎的月光,黏在每个人的鼻尖上。
林黪蹲在自家月饼摊后,小手托着腮帮子数灯笼。五岁的孩童刚到桌腿高,粗布短打洗得发白,露出的胳膊小腿却结实得像刚灌浆的玉米“娘,今日也大美了吧!”
他娘苏氏正忙着给竹筛里的月饼码齐,指尖沾着面粉,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白。竹筛里的月饼样式简单,油皮酥皮层层分明,有的印着“福”字,有的嵌着碎果仁,最金贵的莲蓉馅被单独摆在细瓷碟里,用红布盖着,只留一角露出莹润的黄。
“阿黪,别盯着人家姑娘的珠花看。”苏氏嗔了句,把一个掉在边缘的月饼往中间推了推,“当心碰倒了蒸笼,今晚咱们娘俩就得喝西北风。”
林黪:“……”
林黪哦了一声,却没挪眼。他其实没看珠花,是看街对面戏台上翻飞的水袖,那抹粉白在灯笼影里飘来飘去,像极了前几日在河边看见的白鹭。
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一阵环佩叮当,清越得像檐角的风铃。
他循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来人站在灯笼最亮处,月白锦袍上绣着银线暗纹,走动时衣摆扫过地面,带起的风都比别处清爽。乌发用一支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灯光映得半明半暗。
那眉眼生得极精致,眉峰是远山含黛的弧度,眼尾微微上挑,却没带半分艳俗,反而透着股清冷。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淡粉,像刚被晨露润过的花瓣。
“这里有月饼摊子,我们买点。”
林黪看呆了。他见过巷口绣坊的阿姐,也见过邻村嫁人的新媳妇,却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那人生得比戏台上的花旦还柔和,比寺里的玉观音还干净,连指尖捏着折扇的姿势,都像画里走出来的。
“请问,这月饼怎么卖?”
声音也好听,像山涧的泉水敲在玉石上,清泠泠的。林黪这才发现,来人身边还跟着两个青衣仆从,一人提着食盒,一人捧着锦帕,看打扮便知是大户人家的主子。
苏氏连忙擦了擦手,脸上堆起和气的笑:“客官要看哪种?酥皮的五文一个,莲蓉的贵些,十五文。”
沈溪孺心想:这月饼也挺多的。
“买几个回去给父皇他们尝一尝。”
沈溪孺的目光落在细瓷碟里的莲蓉月饼上,指尖轻点扇面:“这莲蓉馅,是用今年的新莲子做的?”
苏氏:“客官好眼力!”
“正是正是,”苏氏笑得更殷勤了,“今早刚剥的莲子,蒸得烂熟,拌了绵白糖,甜而不腻。”
沈溪孺:“那……”
沈溪孺微微颔首,正要吩咐仆从,忽然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转头,看见摊后那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孩正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股傻乎乎的执拗。
林黪心想:“这人是谁呀,长的可真好看。”
林黪确实在执拗。他不懂什么叫男女,只知道眼前这人好看得让他心慌,像攥着块烫手的糖,既想丢开,又舍不得。他扯了扯苏氏的衣角,声音脆生生的,盖过了周围的喧嚣:“娘,我要娶他回家。”
沈溪孺:“……”
苏氏:“……”
空气霎时静了静。苏氏脸上的笑僵住了,手里的月饼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捂住林黪的嘴,脸颊涨得通红,对着沈溪孺连连作揖:“客官恕罪,小孩子家不懂事,满嘴胡吣呢!”
沈溪孺也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笑意。他比林黪大两岁,早已懂了人事,自然知道这稚语背后的无措。
他抬手拦住要呵斥的仆从,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无妨,小孩子童言无忌。许是我穿了素色衣裳,让小弟弟认错了。”
他说着,还故意弯下腰,与林黪平视。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那抹笑意像落在湖面的月光,晃得林黪心口发颤。
“娘,他笑起来更好看了。”林黪扒开苏氏的手,一本正经地补充,“我就要娶他。”
苏氏:“……”
苏氏又气又急,在林黪胳膊上拧了一把,压低声音道:“胡说什么!人家是大户人家的贵人,怎会瞧得上咱们?快给客官道歉!”
林黪:“阿娘!痛”
林黪被拧得疼了,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他看看沈溪孺,又看看自家娘亲,忽然想起前日听书先生说的,英雄娶美人,不管对方是谁,先抢了再说。他虽然不是英雄,却也知道要把好看的东西护起来。
沈溪孺见苏氏实在窘迫,便主动岔开话题,指着竹筛里的月饼问林黪:“小弟弟,你觉得哪种最好吃?”
林黪心想:“姐姐,在叫我!”
林黪没想到这人会问自己,顿时来了精神。他挣开苏氏的手,踮着脚趴在摊子上,如数家珍:“这个芝麻馅的最香,咬一口掉渣!那个豆沙的甜,适合女孩子吃。
莲蓉的嘛……”他偷瞄了沈溪孺一眼,小声说,“适合好看的人吃。”
沈溪孺:“小弟弟,可真会说呀。”
沈溪孺被他逗笑了,肩头微微抖动,像春风拂过的柳枝。“那便每种都来六个吧。”他吩咐仆从,“芝麻、豆沙、莲蓉,各六枚。”
“好嘞!”林黪立刻忘了娶亲的事,手脚麻利地帮着装月饼。他特意把莲蓉馅的摆在最上面,还用油纸仔细包了三层,生怕蹭坏了。
苏氏一边称月饼,一边偷偷打量沈溪孺。这少年郎生得确实标致,若不是那清隽的眉眼带着英气,真要被认成姑娘家。她越想越后怕,又瞪了林黪一眼,示意他别再乱说话。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沈溪孺接过仆从递来的月饼盒,忽然问道。
“我叫林黪!”林黪挺了挺胸脯,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森林的林,黪……就是那个黑字旁加个参字!”他怕对方听不懂,还在地上用手指划了划。
“林黪。”沈溪孺念了一遍,点头道,“好名字。”他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摊上,“不用找了。”
“这小弟弟,可真有未取。”沈溪孺心里美滋滋的。
苏氏连忙摆手:“太多了太多了,这些月饼加起来也才一百多文……”
“余下的,算给小弟弟的糖钱。”沈溪孺笑着揉了揉林黪的头顶,指尖的温度轻得像羽毛。“小弟弟,谢谢你的推荐。”
林黪被他一碰,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姐姐,你、你长得真好看。”
沈溪孺笑意更深了,也不纠正他的称呼,只道:“多谢夸奖。我们要走了,小弟弟再见。”
他转身时,月白的衣摆扫过灯笼,带起一串细碎的光。林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被人群吞没,手里还攥着那枚被沈溪孺碰过的油纸,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苏氏:“黪儿,黪儿!”
“傻站着干什么?”苏氏敲了敲他的脑袋,脸上却带着笑意,“人都走了,还看。”
林黪回过神,摸着头顶嘿嘿笑:“娘,他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苏氏收拾着摊子,语气软了下来,“人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住的是高门大院,咱们……怕是难再见到了。”
林黪:“……”
林黪没说话,只是把那枚碎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他不懂什么叫高门大院,也不懂什么叫富贵贫贱,只记得刚才那人的笑,像月饼里的莲蓉,甜丝丝的,熨帖在心上。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灯笼的光也淡了些。苏氏把剩下的月饼装进箩筐,背在背上,又牵着林黪的手:“走,娘带你去买花灯。”
林黪被她拉着往前走,眼睛却还在人群里逡巡。忽然,他看见不远处的桥上,那个月白的身影正凭栏而立,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灯光映着他的侧脸,美得像一场梦。
“娘,你看!”林黪指着那方向,兴奋地跳起来。
苏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她叹了口气,揉了揉林黪的头发:“好了,别看了。你看那盏鲤鱼灯,好不好看?”
林黪顺着她的话看向花灯摊,却没心思挑选。他心里装着个秘密,像揣着块滚烫的月饼,既怕化了,又怕被人抢了。他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找到那个好看的人,告诉她,他还记得要娶她回家。
林黪:“那是那个姐姐吗?”
夜风带着桂花香拂过,吹得灯笼穗子轻轻摇晃。林黪被娘亲牵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朱雀大街。他不知道,那桥上的沈溪孺也正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的兔子灯映着眼底的笑意,像落了一捧细碎的星光。
“殿下,该回宫了。”仆从低声提醒。
沈溪孺“嗯”了一声,最后看了眼月饼摊的方向,转身融入了夜色里。灯笼的光在他身后拉长,又渐渐缩成一点,像林黪心里那个小小的又甜的执念,在岁月里,悄悄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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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情:
“黪儿,快洗手吃饭了。”苏氏端着碗糙米饭走进屋,见林黪还攥着那块碎银发呆,轻拍了下他后背。
林黪“哦”了一声
(把碎银小心翼翼塞进枕头下,凑到桌边扒拉了口饭)
林黪(忽然抬头)娘,好看的人是不是都吃莲蓉月饼?
苏氏(夹菜的手顿了顿,笑道)许是吧,不过人家大户人家,吃的比这金贵多了。
林黪(鼓着腮帮子,声音含混不清)那我以后天天卖月饼,攒好多钱,买最甜的莲蓉馅。
苏氏:傻孩子,攒钱该娶媳妇。
苏氏:(失笑,又给她夹了筷子青菜)快吃,菜要凉了。
林黪(却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我就要娶今天那个好看的,娘你说他会喜欢芝麻馅吗?
苏氏(无奈摇头,点了点他额头)吃你的饭,再胡说就不让你吃月饼了。
林黪(连忙端起碗,含糊应着)不说了不说了……
林黪(眼睛却亮晶晶的,藏着满肚子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