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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的下场
2022年,是林冬念二十三岁记忆里最混乱的一年。疫情持续了两年多,偶尔的反复仍让生活失序,学校停课,上班族停工,世界鸡飞狗跳。
许多发生在这段时期的事情,她都记得异常清晰。
情人节,她分手。
【我们不合适,都是我的问题,希望你以后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她把这段话从备忘录里翻出来,熟练地复制给张芸,又顺手发去微信的账号和密码。
三个月,不长不短。
手机震了一下,张芸回:“ok,姐,第几个了?要不你数数?”
林冬念懒得打字,只回了个狗头表情,又补一句:“明天请你吃饭,别骂我。”
张芸是林冬念从小学到高中的老同学,深知她的脾性。也最擅长帮人收尸,尤其是林冬念的情史。
高中那次最离谱。
她谈过个高年级的,男生圣诞节跑来等她,手里拎着礼物。她远远一看,脸刷白,转头就跑,狂奔两公里直冲回家,留他和张芸站在原地。最后还是张芸替她收的礼物。
从那以后,张芸就给她取了个狂奔侠女的称号。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偏就是有她这么奇葩的人,怂到分手都要让别人代发,从第一任就是如此。
如释重负般甩掉手机,她把棒棒糖棍子从齿缝里抽出来,甩进垃圾桶,整个人重新倒在床上。
盯天花板发了会呆,继续打开玩到一半的泡泡龙。
没意思。
玩了会她觉得无聊,开始点开公众号,做了几十道测试题。测出的结果显而易见:回避依恋型人格,回避分93分。
林冬念往下一划,屏幕上一段解释跳出来,她的手指顿住。
——“回避分代表你对亲密关系感到不舒服的程度…”
这个说法林冬念第一次知道是大一的心理学选修课上,老师随口提到的。她曾以为自己是社恐,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没想到还有一个更精准的心理标签。
“对过于亲昵的行为和表达会感到不适…”
她还记得当初刷到“回避型依恋”这几个字,都没看解析,瞬间就有种前十几年如梦初醒的感觉。
她从高中到现在恋爱次数不算少,但除了年少糊涂的第一个,其他都最长不超过三个月,还有两个只活了一周。
短到现在甚至连这些人的名字都忘了。
只记得之前有个男生在校门口搂住了她的肩膀,她瞬间僵住,小脸煞白,第二天就让朋友登陆她□□提了分手。
林冬念咬着自己剪得极短的指甲,扪心自问自己真不是什么中二病犯了要当渣女。
“喜欢逃避问题..在生活中比较独立,情感上也较少依赖自己伴侣…不擅长主动推进关系…”
她盯着屏幕,嘴角慢慢弯起来。
行,果然是自己有病。天生的,不怪她。
林冬念手机一锁,舒展了下腰。起身,又从桌上撕开一根原味棒棒糖叼在嘴里,走到落地窗前。
她探了探脑袋,打开窗户,窗外飘来阵阵寒意,暖黄色路灯下的行人都举起了伞。
她想起一句诗,什么来着?路上行人欲断魂。
倒了杯冰牛奶,再点上新买的香薰蜡烛,一切准备就绪。
她随手点开一部收藏已久的爱情片,听说很好哭,就当祭奠一下这段死得毫无波澜的恋情吧。
两个小时后,她揉着自己哭肿了的眼睛发呆,嗓子也有点哭哑了。
片中女主得了癌症,男女主都跟没长嘴似的,一个避而不谈,一个苦苦等候,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彼此深深的爱意。
她留下二字点评:烂片。
三个字总结:神经病。
电影实在很狗血,剧情发展也在她预料之中,她并没有多感动,但想到自己却感觉很懂体会,眼泪就和针扎到动脉一样止不住。
算了,哭也哭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结果第二天醒来,林冬念头疼欲裂。
她扯了扯床边的窗帘,果然是昨晚忘关窗户了,难怪她梦里都感觉有龙卷风在呼啸作响。
她把自己卷在被窝里打了个喷嚏,喉咙像刀子刮过一样疼得发紧。体温计一测,38.9℃,毫无悬念。
“死了算了。”她干脆整个人埋进枕头。
张芸一个电话打来,本来问她说昨天说好今天一起去哪里吃饭来着,这会听出她鼻音严重,问她是不是哪里身体不舒服。
“小感冒,问题不大。”林念冬吸鼻子,声音含糊,“不过今天就别吃了吧,我怕传染你。”
“我还不知道你?”张芸冷笑:“你少扯,你烧到虚脱都能嘴硬。”
说罢,对面良久沉默,心虚的小声说了句:“我这几天休假了半个月没出门来着…应该没啥事,不会是新冠。”
“那也不行,生病了就得去看。”
张芸知道这人从小就爱强撑,之前有次烧到肠胃炎,要不是正好她来她家找她有事,都没人发现气若游丝的林冬念。
所以张芸觉得她谈恋爱就算是玩儿过家家也挺好的,起码有个人知道她死活。
想到这她直接挂了电话。
过了会又给林念冬打过来,张芸那边语气毫不心软:“别墨迹,我已经帮你找熟人挂了号,十点,市一医院呼吸内科,专家号。”
“专家号?”她虚弱地睁开一只眼睛,“我没病得这么严重吧?”
“你要脸吗?”张芸笑得轻蔑,“能一个月换仨男朋友的人,不配说轻微。”
她没办法,只能捂着脑袋出门,摇摇晃晃地打了车,到了医院。
市一医院门口排着长队,预检分诊处划了黄线,空气里是刺鼻消毒水味。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隔着护目镜问:“发烧?多长时间?去过风险区吗?”
“昨天……开始。没去。”她嗓子哑得冒烟。
“核酸做了吗?”
“没有。”
护士把她带到发热门诊采样点。
“美女,摘口罩,抬点头,别动哦。”采集护士声音隔着面屏传来。
细长棉签伸进鼻腔深处的一瞬,她酸得眼泪飙出来。
“好了。”护士利落抽出,封管,扫描条码。“快的话今晚查手机,慢就明早,在那边坐一下。”
等候区人声嘈杂,广播一遍遍循环:“请全程佩戴口罩,保持一米距离。”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味,冷气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十点整,轮到她进诊室时,整个人都快烧晕了,推门的时候都没抬头。她坐下,掏出病例本,沙哑着声音嘟哝一句:“医生,我喉咙痛,发烧,想死。”
片刻的沉默。
“说完了?”
她头昏脑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冷不防撞进一双深邃凌厉的眼。
口罩上方的那张脸五官极深刻,眉骨高而冷,眼尾带着一点下垂,眼神却又极冷淡,像是天生便看谁都三分不耐,透明面屏被呼气熏出一层薄雾。
林冬念晕晕地想,医生这个职业是不是都要长得禁欲一点,才让人信服。帅是帅,但她脑子太烧了,也没心思欣赏美色了。
医生没多看她,只低头翻着病例,淡淡说了句:“口罩摘了。”
她下意识照做,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左眼下那颗细小的痣也清晰可见。她一边咳嗽,一边暗暗腹诽:“这医生长得挺好看…就是有点凶。”
对面的手动作似乎顿了一瞬,拿起桌上的小手电筒,平静地说:“嘴张开,我看一下喉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不自在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是医生,但和异性在这种范畴接触还是让她感到本能的不舒服。
他微微俯身,用压舌板轻轻按下她的舌头,手电筒的光打在她口腔。
光线冷白,照亮了她泛红的扁桃体。
“有点肿。”医生说。
“痛多久了?”他低声问,手电筒还没放下,灯光从她下颚反射上来,打在她睫毛上。
她声音哑得厉害:“昨天刚开始痛的,早上就烧到三十八度多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太多反应,只写下几笔,“你体质差,别喝冰的。”
“口罩戴上。”他补了一句,抬指示意。
她点点头,听医生的。
医生收起压舌板和手电筒,脱下手套丢进垃圾桶,目光最后落在她脸上停了几秒。
他扫她的单子一眼:“九点二十七采样,核酸待出。今晚看看手机,出不来明早再查。”
她倒了声谢,刚起身,他忽然淡淡开口:“等等。”
林冬念脚步一顿,缓缓转头,脑子因为烧得厉害反应有些慢,像隔着雾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低沉里带着点陌生的清晰感。
“身份证。”他漫不经心,“挂号名字和你报的不一样。”
她一愣,翻出身份证递过去。他看了一眼,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林冬念,这名字挺耳熟的。”
她没接话,迷迷糊糊地接过处方纸,脚步有些虚浮,刚走出门,忽然顿住。
纸上医生名字一栏写着三个字:陈慕新。
她愣了足足三秒,脑海里什么东西像被猛地撬开。
十六岁夏天的碎影,重重砸进她脑海。
陈慕新。
高一她让张芸登录□□帮忙分手的第一个。
现在,是市一医院最年轻的呼吸科主治医生。
她回头看那扇诊室门。
……靠。
她怔怔站在门口没动,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陈慕新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后,一手撑着门沿,睨着她:“还有事?”
她一激灵,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他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旧物,不轻不重地说:“高烧会让人反应迟钝,记忆变差。”
“……”
“走吧。”他偏头让开位置,语气懒散,“下一个。”
她几乎落荒而逃。
陈慕新站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林冬念。”他咀嚼这个名字,像把一团火压在舌尖,没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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