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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猛的哑巴
“跳。”
那个声音没有温度,像一块生锈的铁。
“要么你跳,要么你儿子替你跳。”
林焰的瞳孔骤然收缩。
酸雨冰冷,顺着他凌乱的额发滑下,像刀子在割开皮肤。
他不再是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天才击剑少年,他只是被豪门养父母一脚踢开的垃圾。
他是在这座锈城里,被现实死死踩进泥泞里的失败者。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他素未谋面、瘦得像一截枯木的生父,此刻却要为他这根早已折断的“枯枝”,承担所有他无法承受的重量。
不该是这样。
绝对不该是这样。
焊枪帮的老大,人称“铁头”,正狞笑着,手里那根粗大的钢管一下下掂着。
钢管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铁锈,或许还有干涸的、早已发黑的人血。
“老东西,欠债还钱,这是锈城的规矩。”
“没钱?”
铁头手里的钢管,猛地指向了林焰。
“那就拿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儿子来抵。”
“我看他不像是锈带的种,卖去‘蚁穴’,应该能换个好价钱。”
林焰的父亲身体抖得像暴雨中最后一片顽固的树叶。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林焰,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解脱般的悲哀。
然后,他决然转身。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朝着那翻滚着橘红色铁水的熔炉,纵身一跃。
“噗通。”
灼热的浪潮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血肉烧焦的混合气味,刺鼻,令人作呕。
林焰站在原地。
他呆呆看着那个巨大的,翻滚着橘红色铁水的熔炉。
几秒前,他的父亲,那个他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就从这里跳了下去。
没有惨叫。
甚至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铁水只是翻涌了一下,像吞掉一颗石子,然后恢复了平静。
世界也跟着静了。
周围焊枪帮成员的嘲笑声,疤脸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还有头顶酸雨敲打在铁皮棚上的滴答声,一切都消失了。
林焰的听觉系统仿佛被那股热浪烧坏了。
大脑一片空白。
被豪门抛弃的怨恨,流落锈城的迷茫,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情绪占据了他。
空。
他的世界,空了。
“小子,看到了吗?这就是欠我们焊枪帮钱的下场。”
疤脸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硬生生捅破了这片死寂,把他从空白中拽了出来。
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用脚碾了碾,“你爹的债,现在该你还了。没钱?那就用你的命……”
话没说完。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扑了过来。
是林焰。
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冰霜般的死寂。
他没有哭,没有吼。
只是动了。
快得像一道闪电。
他从地上抄起一根断裂的钢筋,手腕一抖,钢筋的尖端对准了疤脸的喉咙。
这不是街头混混的斗殴。
这是击剑选手的突刺。
精准,致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凝聚在这一刺里。
他要疤脸死。
然后他去死。
同归于尽。
这是他身为棋局猎手,为自己算出的最后一步棋。
“操!拦住他!”
焊枪帮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乱糟糟地围上来。
疤脸也是个狠角色,惊险地一偏头,钢筋擦着他的脖子划过去,带出一串血珠。
剧痛让他暴怒。
“给老子弄死他!”
七八个手持钢管、扳手的混混一拥而上。
林焰的眼里只有疤脸。
他抽回钢筋,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准备进行第二次突刺。
他不在乎背后挥来的钢管。
他只要疤脸的命。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撞来,直接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他准备好迎接死亡的身体扑了个空。
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很高,很瘦,穿着一件宽大的工装外套,背影沉默得像一块铁。
是那个哑巴。
刚才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哑巴。
林焰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冲出来,一根势大力沉的钢管已经从背后呼啸而至。
目标是林焰的后脑。
是死局。
挡在他身前的哑巴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躲闪。
他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用手臂去硬接那根钢管。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
紧接着,是更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林焰清楚地看到,那根手臂以一个完全不正常的角度弯折下去。
像一根被强行拗断的树枝。
钢管的冲击力太大,哑巴的身体猛地一震,却一步未退。
他依旧死死地护在林焰身前。
“妈的,又来一个找死的!”
打人的混混啐了一口,还想再补一下。
哑巴却动了。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从腰间一掏,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被扔了出来。
砰!
浓烈的灰黑色烟雾瞬间炸开,呛人的气味迅速弥漫。
“咳咳!是烟雾弹!”
“人呢?!”
视野被完全遮蔽。
焊枪帮的人乱成一团。
一只手抓住了林焰的手腕。
是那只完好的右手。
那只手沾满了机油,却异常有力。
林焰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冲进工业废墟的深处。
身后是焊枪帮混乱的叫骂声。
他们没有追上来。
这里是锈城,废弃的钢厂是所有人的禁区,也是所有人的藏身地。
迷宫一样的管道,深不见底的废料坑,没人敢轻易深入。
哑巴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
他拉着林焰,在生锈的钢铁丛林里穿行,最后钻进一个被遗弃的巨大集装箱里。
“哐当。”
箱门被关上。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头顶酸雨敲打铁皮的单调声音。
箱内一片漆黑,只有几道从锈蚀孔洞里透进来的微光。
林焰的呼吸很重。
他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翻涌的情绪。
他挣开哑巴的手。
他靠着冰冷的铁壁滑坐下去,将脸埋进膝盖。
没有声音。
但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想起了熔炉的火光,想起了疤脸的脸,想起了那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一切都混乱地搅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那个身影。
哑巴也靠墙坐着,在黑暗里像一尊雕塑。
他什么都没说。
他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沉默地坐着。
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一滴,两滴。
黏稠的液体从他指尖滴落,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暗色。
是血。
林焰的心脏像是被那滴血烫了一下。
他刚才只想着同归于尽,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现在,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
他能“看”到那只废掉的手。
骨头断了。
可能不止一处。
血肉模糊。
而这一切,是为了救他。
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为什么?
林焰脑子里那根名为“算计”的弦,第一次出现了无法理解的混乱。
他无法分析对方的动机。
图什么?
他一无所有,甚至背负着他父亲留下的巨债。
“喂。”
林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的手……”
哑巴没有回应。
他只是动了一下,似乎想把那只断手调整到一个舒服点的位置,但轻微的移动立刻引发了剧痛。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绷紧了。
但他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连一声压抑的闷哼都没有。
仿佛痛觉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东西。
这种极致的隐忍,比任何惨叫都更让人心惊。
林焰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他蹲在哑巴面前,借着微光,终于看清了那只手。
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手腕和小臂肿得像发酵的面团,皮肤下透出大片的青紫色。
断骨刺穿了皮肉,白森森的骨茬暴露在空气中。
血和着污泥,还在不断往下流。
林焰的胃里一阵翻搅。
他见过赛场上最惨烈的伤,也见过锈城里最血腥的斗殴。
但没有一幕,像眼前这样,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沉重。
这份伤,是为他受的。
这份恩情,砸下来,让他喘不过气。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为什么救我?”
林焰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哑巴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
黑暗中,林焰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那道视线没有温度,却很沉。
接着,哑巴用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慢慢地,抬了起来。
他指了指林焰。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最后,他的手指在空中,笨拙地,画了一个小小的,房子的轮廓。
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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