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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初醉
天寒月暖,大雪温柔无声地覆盖尘世,光在风的轻拂下摇曳着影儿,在地上投射出斑驳印记。那府前挂着灯笼:灯笼上头坠的是翠羽流苏,描的是宋体字。一点、一横,赫然是个“韶”。
屋内设着火,无外头半分严寒,陈设古雅精致,此刻围满了人,簇拥着榻上的少女。
那少女看着不过笄礼之年,却是大病未愈,面色难免有些苍白,唇关紧抿,带着少许血色,几缕额发扫在眉边,多出几分平时没有的温婉意味;眉心微蹙,莫名显出几分端庄来,但光从额上密布的水渍就能看出来,这几天她并不那么好受。
……她听见刀刃划破皮肤,喷溅出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一滴滴打进地里,开出一朵朵艳丽颓靡的花。男人的手顺着她的脖颈向上抚着她的下巴,冰凉又炽热,铁锈味混着寒梅香,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压得人近乎窒息。而他却在一片惨叫声中问她:“你看,他们都/死/了,开心吗……韶欢?”
……
韶欢猛地睁开眼,冷汗如瀑,顺着脊背流下,不曾想入目的竟是一片血/红。
血!到处都是血!尖叫声、轻笑声、哀雁啼叫声,刀剑刺入体内,混乱又凄烈。
她喘着气坐起,胸膛剧烈起伏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一会儿浴血,一会儿干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重重叠叠、叠叠重重,惹得人眼花头痛。于是她晃了晃脑袋,渴望清醒些。伴随着重如擂鼓的心跳,视线倒是终于聚焦,眼前事物便明晰了起来。韶欢这才发现方才入目的那片血红不过是床头帷幔:红纱层层叠叠重着垂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刺眼。接着便又是一阵头痛,叫眉心拧得更深了。韶欢略略扶额,记忆像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想起了过去种种。
是了,自己逃出府邸,失足落水,想必他派人找到了自己。
“夫人!夫人!太好了!小姐醒了!”她只觉头痛欲裂只得盯着熟悉的被褥艰难而缓慢的思考者。这会听见一旁有人叫喊便循音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屋内竟围了不少人。
面孔熟悉,竟都是韶府的丫鬟,刚才出声的是幼时的贴身丫鬟——菱芷。
不对,自己既已出嫁,又何来“小姐”一说?再者菱芷失踪,服侍自己的不是半夏和尚冬吗?而且屋内布置怎地和她未嫁时韶府的布置一模一样?!
……是他?故意寻来旧人意欲何为?还是……
正想着便被一道声音打断:“愿愿醒了?!”一阵脚步声过后又是一声:“快让阿娘看看!”只见一个妇人快步上前,捧起韶欢的双手拢在身前,仔细地端详着她。
那妇人衣着朴素,头戴白玉簪,耳饰素珠,眉生温婉,眼含关切,不是苏婉君还是谁?
韶欢唯感到浑身僵硬,仅眼神还抓着对方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她先是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音,手指不自觉地攥着被褥——她连苏婉君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今相逢,竟有些近乡情怯起来。但几乎是瞬间,就要落下泪来,似哽咽般唤着:“娘亲!”
她说话时因病稍虚,而这个称呼又太久未在她口中出现过了,故声音小如蚊呐,出口时都带了些生疏。
但苏婉君还是听见了,又见她眼眶泛起的潮红并纤细的身躯,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用手轻拍着:“阿娘在呢,愿愿不哭。”动作熟稔,就像己重复过千万次,却是韶欢五年来再未体会过的奢望。她也抱着苏婉君,但动作轻到仿佛只是虚掩着,似乎用力抱着,眼前的人便会散去。
许是察觉到了韶欢的不安,又或许是无意识的动作,苏婉君将韶欢搂得更紧了些。
是梦吗?还是死后之魂的幻想呢?
韶欢恍惚间想。
如果是梦,那便让她睡一世吧,但愿长醉不复醒。
这念头一出,泪珠便滚了出来,浸湿了苏婉君的衣衫。不知过了多久,待韶欢身子起伏渐弱,苏婉君便分离稍许,半开玩笑:“好了好了,愿愿不哭,若是明日世子见了······”
韶欢眉心稍拧,不解地看着苏婉君:“什么世子?”
承献王府世子许昭原吗?与他何干?
她只愿沉浸在梦中一生一世,不想被所谓的世子打扰。
下一秒,只听苏婉君半带笑意半是无奈地说:“还能有谁?自是贤忠国公府上的宋寻益宋世子。虽是染了风寒,怎的连这个也忘了?”
宋寻益、宋世子。
怎么可能?!宋寻益不是平文十二年就继了贤忠公吗?这怎么可能呢?!
恍若耳边惊雷一声响彻天地,周遭声音皆空,韶欢张口又哑然,先前的血似又泼向她了。
“愿愿!愿愿!你怎么了?”
刹那间,天地清明,她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不顾病体便急忙冲下床,跌跌撞撞地来到镜前,铜镜中的人她再熟悉不过,可、可是······怎么会这样?!
镜中的她还梳着未嫁女的发髻,额前没有花钿,双目明亮,胸口的朱砂痣若隐若现。眼前的少女生得一幅好皮相,纵是大病一场也难掩美艳清绝的风采,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天真烂漫,不知疾苦。韶欢似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下巴······脖颈光洁,没有一丝疤痕。
她只觉脑海一片空白,耳鸣声充斥着整具身体。
这分明、这分明是她十五岁的模样。
她回到了六年前?!
韶欢接连倒退几步,被人扶住,回头一看,却是本该告老还乡的新缃姑姑。她定了定心神,对赶来的苏婉君和焦急的众人说:“无事······无事,不过是······担心自己面容有损罢了。”她匆忙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苏婉君虽还有些担心,但架不住韶欢撒娇,只得放下心离去。
把众人送走后看着屋内留下的几个待女,更有些头疼。
上一世自己除了菱芷没管过其余几个,后来走的走,散的散又只剩了菱芷与引槐,但引槐后来与自己没了联系,而菱芷也失踪,又被补进来了半夏和尚冬。但如今她要做得事情多,难免要用上几年,相识相伴,总要知道名字品性。
但她没认真记过,只好坐在椅上,用手扶着额,开始装:“一场风寒未愈,脑子难免胡涂了些,你们几个的名姓竟有些忘了,到底有些影响,现今便重新报过一遍吧。”
还未等她们开口,菱芷便说:“小姐忘了,前年她们进府时,您在长生寺祈福,还未给她们起过名儿呢。”
这个韶欢还真忘了,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镇定道:“那现今便重新起过吧。”
面前这三个人,一个沉默少言,屏息凝神;一个鹅蛋脸削瘦身材,略微低着头;还有一个年岁尚小,稚气未脱。
“那这一个便唤作引槐,黄衣的唤作梳画,粉衣的……就叫春纤。
”是。”三人一齐行了礼。
这几个里头较面熟的就只梳画一个,出府后嫁与人做了侧夫人,攀得倒是高。
正想着,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不知所为何事。
不多时春纤便带着几两黄纸包的药进来了,道:“回小姐,是大夫人房内的新缃姑姑,说是大夫人打发了她来送药,还说什么大夫改了药方,让小姐每天煎一服。”
韶欢闻言笑了笑i,温声道:“知道了,你先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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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沐浴后,韶欢在床上想了许久。
上一世她嫁给宋寻益后病情加重,靠
药吊着一条命。后来变故丛生,先是苏婉君重疾病故,再是裴铉上位韶府失势,不多时便被满门抄斩。
而那时韶欢被药瞎,被他带入府中,因有他护着,她便躲过一劫。
还有身不由己被送去蛮族的韶聘……自己脸上的伤疤、被毁掉的名声……既上天肯给她一次机会,她就要一笔一笔把这帐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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