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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跪
三伏天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日头高悬之时在外头走上一遭,连皮带肉都能生扒下来。
但赵府有亭台楼阁、绿树假山,其间有长廊相连,将那吃人的日头隔开,开辟出一方凉意。
无论主子还是奴仆,都不必受那生扒皮肉的苦头。
凉亭中嬉戏打闹的一对男女,以及长廊下手持藤条的老嬷嬷,额间连一滴汗水都不见。
他们看起来可真凉快,跪在滚烫青石板上的叶蓁蓁心想。
她额头上满是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又从下巴处滴落,在身前沁出一小块深色印记。
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夫人,老夫人吩咐了,您须得在这跪到日落。”老嬷嬷挥动着手中长长的藤条,戳了戳叶蓁蓁的肩膀。
叶蓁蓁不得不调整仪态,才能让老嬷嬷满意。
老嬷嬷也不想在外头热着,交代花园里司花的小丫鬟盯着叶蓁蓁,务必跪足了时辰后,便不知去哪儿躲懒了。
小丫鬟怯怯地看着叶蓁蓁:“夫人,要不您还是起来吧?奴婢不会说的?”
叶蓁蓁摇了摇头,只是姿态稍稍放松了些。
她要是现在起来,方才跪的那两个时辰,便都不作数了,她那面甜心苦的婆母,还不知会如何借题发挥呢。
今日她不过是晨起问安时晚到了一刻钟,那老不死的便借此大发雷霆,让她来这人来人往的花园中跪上一整日。
叶蓁蓁在心中不断咒骂着老夫人,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忘却罚跪的痛苦。
花园中最大的那棵桃花树的影子悄然偏移了,正正好将叶蓁蓁的身影笼住。
一心骂人的叶蓁蓁没有注意,被迫盯着当家夫人罚跪的小丫鬟也没有注意,但有人注意到了。
凉亭中的柔弱女子靠着男人的胸膛,指着阴影中的叶蓁蓁道:“夫君,你看姐姐,嬷嬷一走,便躲懒去了。”
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喜地皱眉:“真是不将母亲放在眼里!”
“夫君莫气,妾身过去劝诫姐姐一番便是。”女人柔声安抚着他。
男人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温和道:“我与你一块去,免得她为难你。”
“姐姐不会为难我的。”女人这般说道,却也没拒绝。
走近了才知,叶蓁蓁脸颊通红、双鬓尽湿,看起来好不狼狈,任是谁看来都会动恻隐之心,可锦衣华服的男人却狠狠皱眉,眼神中尽是不喜:“成何体统?”
叶蓁蓁这才回神,抬眸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女,这是她的夫君赵公子和她夫君的姨娘嫣然。
刚才在她想象中被大卸八块的人现在好端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叶蓁蓁一片恍惚,她想,她大抵是热糊涂了。
嫣然在她身前蹲下,拿了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渍:“姐姐专挑这阴凉地,怎的还热出了一身汗?”
那帕子一接触到脸,叶蓁蓁便觉得一阵刺痛,无需细想,她便明白了嫣然心中的小九九。
她抬手就要挥开嫣然的手:“难为你随身带着这玩意,也不怕给夫君擦脸时拿错了。”
还未碰到嫣然的手,赵公子便紧张地拉着嫣然退到了几步外:“嫣然好心为你擦脸,你竟然还敢推她?”
叶蓁蓁被擦的脸颊处一片绯红,赵公子冷嗤:“丑陋不堪!你这样的人,跪在桃树下,简直是脏了桃树!还不快快离开?”
赵家是传了不知多少年度簪缨世族,兴盛了多少年,这棵桃树便存在了多少年,可以说,是赵家的护宅树。
只可惜,赵家一群庸人,不知这桃树的妙处。
叶蓁蓁垂头看了一眼将自己护得严实的桃树影子,赵家人不知道,她从小在京郊静月庵长大,跟着师太学习道法,一眼便能看出这棵桃树已经成了精怪。
只是不知为何,还未能化形。
赵公子自诩风流才子,极为不喜叶蓁蓁这样不通诗词歌赋的俗人,见她还木愣愣地跪着,唯恐她冒犯了桃树,便要上前来拖她。
叶蓁蓁扬声道:“夫君,这可是母亲亲自指的地,您让我挪了地,回头母亲跟前,我可就实话实说了。”
赵公子长眉倒竖:“你敢拿母亲压我?”
“夫君自然是孝子,不会违逆母亲命令,何来压你一说?”叶蓁蓁三言两语,将赵公子堵得无话可说。
嫣然柔若无骨地靠在赵公子肩膀上,为赵公子抱不平:“姐姐怎能如此和夫君说话?传出去,让人看了赵府笑话。”
赵公子得了台阶,立即道:“莫管她,山野里长大的,就是没规矩。”
嫣然红唇一勾:“姐姐嫁进赵府也有五年了,该学的规矩还得多学才是。”
叶蓁蓁目光不善地盯着她:“妹妹这胎也有五个月了,虽说已经坐稳,该小心的还是得小心才是,别和我似的,一罚跪,就早产了。”
三年前,叶蓁蓁有孕,赵公子要给青楼的嫣然赎身并接回府,叶蓁蓁劝了两句,反倒被老夫人以善妒为由罚跪祠堂。
叶蓁蓁彼时有孕八个月,不慎动了胎气,千难万苦生下了女儿,却也没能保住,叶蓁蓁也因此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
赵公子立即想起了当时场景,护在嫣然身前:“你个不能下蛋的母鸡,敢动嫣然一下试试?”
叶蓁蓁想起没有缘分的女儿,火气蹭蹭就冒了上来:“我不能下蛋?夫君可真可笑,说得和你能下蛋似的,改天下个蛋给我看看呀!靠别人生算什么本事?”
桃树的影子突然晃动起来,似是随风摇摆,可这炎热的夏日,根本没起风。
除了叶蓁蓁,没人发现桃树的异样。
赵公子险些被气得仰倒:“你失心疯了吧!”
叶蓁蓁虽跪着,姿态却仿佛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赵公子一般:“噢,夫君是觉得嫣然怀孕了,就能证明你的能力了?我倒觉得未必呢,夫君可不要高兴得太早。”
嫣然神情一变,赵公子更是暴跳如雷:“你真是疯了!我定要禀明父亲母亲,将你休了去!”
“闹什么闹?”花园中突然响起一道更大声的暴喝,赵公子瞬间收敛了怒气,规矩地向来人行礼。
是刚下了衙的赵老爷,他位高权重,积威极重,府上无人敢忤逆他。
赵老爷款步走到叶蓁蓁面前停下:“这么热的天,怎么在这跪着?”
叶蓁蓁垂首道:“回父亲,今日晨起请安迟了,母亲罚我在这跪足一整日。”
赵老爷皱眉:“这也太过了,先起来吧,夫人那里,我去和她说。”
叶蓁蓁未动,她在估摸时间,果然,花园一角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脚步匆匆而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老爷,公子,夫人,老夫人唤夫人过去呢!”
叶蓁蓁垂着头,唇角上扬,就算没有赵老爷为她解围,她也从来没想过要跪上一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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