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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诅咒的女孩
1
秋意渐浓,冷雨带着秋的微寒,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屋外水声潺潺。我本不想理会这凉意,意识正要沉入更深的昏沉,一阵刺耳的开门声猛地将我拽了回来。
“樊云,我回来咯!”老刘的嗓门亮得像刚擦过的铜铃,“怎么还是乱糟糟的?跟你说过多少回,有空拾掇拾掇,别总闷头睡大觉。”
这声音像根细刺,扎得人莫名烦躁。
“罢了罢了,我待会儿收拾。你也赶紧起来,今天给你捎了好东西!”
这个四十多岁、爱唠叨的老警察,是镇上人人熟络的老刘。说起来,他勉强算我的“家人”,却和我没有半分血缘。不知他图什么,偏要接下照顾我的麻烦事——明明早听过关于我的那些风言风语,却还是天天往我这跑,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多管闲事。”我嘟囔着,浑身骨头像生了锈,慢吞吞挪下床。洗把冷水脸,才算清醒了几分,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径直坐到桌边。他买的午饭摆在那儿,香气丝丝缕缕钻进来,舌尖尝到的滋味却骗不了人——确实不错,但这话我死也不会说。
“怎么样?味儿不赖吧?”他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难吃。”我硬邦邦地回。
“哦?”他挑眉,“那这半碗饭是自己长腿跑你嘴里的?小丫头片子还学会口是心非了。”
“饿了而已,废话真多。”我埋头扒饭,听见他低低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接着是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他边扫边念叨:“这么懒,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哦。”
我没接话。
“哎哎,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他见我没声,慌忙摆手解释。
其实我压根没在意那句玩笑,只是望着他弯腰扫地的背影发怔。心底那片积了灰的角落又泛起涩意——他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让我自生自灭,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镇上的人都这么说,毕竟,我是个被诅咒的女孩啊……
2
我自降生那一刻起,就被烙上了“诅咒”的印记——一个会给周遭带来不幸的符咒。母亲在我出生后便撒手人寰,父亲也在我周岁那年遭遇车祸,永远离开了我。
亲戚们起初同情我的境遇,将我收养,可接二连三的意外却像附了身,缠上了所有照拂我的人。五岁那年,我被送进孤儿院,可自那以后,车祸、失踪、火灾……意外接踵而至,院里的人越来越少。
“都是因为你!你就是灾星!”
“她是会带来不幸的怪物!”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所有罪名都压向我。我默默挨着那些尖利的谩骂,被赶出了生活两年的孤儿院。
冬日的冷雨狠狠砸在我单薄的身上,寒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得肌肤生疼。饥饿像只手,攥得我胃里发空。“痛……冷……饿……”我喃喃自语,想撑着清醒,意识却一点点模糊。
离开孤儿院已经一天半了,我缩在无人的小巷里,不敢靠近任何人。或许就这样死掉也不错,再也不会有人因我受难了。可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我,在害怕吗?
剧烈的痛苦撕扯着理智,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承受这些?“为什么我会生在这世上……我只想像别人一样,好好活下去啊!”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天空哭喊,眼泪决堤而下,喉咙里涌出压抑已久的嚎啕。
本以为会就此终结的生命,却在一片陌生的光亮中苏醒。“这是……哪里?”
“医院。”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我回家时听见你的哭声,看见你倒在地上,浑身湿透,就把你送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望向窗外。大雨过后,天蓝得像块洗过的绸缎,一道彩虹挂在天边,绚烂得晃眼。原来我还活着。
“很美吧?”她笑了笑,“我妹妹以前也爱坐在病床上看窗外,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抱歉,说这些让你不舒服了。”
“……谢谢你救了我。”
“诶?”她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没事,碰巧罢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雨里?家人呢?”
“都不在了。”我犹豫了很久,才低声说。
“哎呀,对不起……”
“没事。”
“那你的监护人呢?”
我沉默片刻,把过往的碎片捡起来,慢慢讲给她听。
“太过分了!怎么能把这么小的孩子赶出来!”她气得皱眉,拳头抵着脸颊沉思,“你先在医院养伤吧,我每天来看你。等你好点了,我再想办法——总不能送你回孤儿院。这样可以吗?”
我默默点头,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
“我叫陈宇,你可以叫我姐姐,别看我这样,已经二十一啦。你呢?”
“我叫樊云。谢……谢谢姐姐。”我结结巴巴地说,脸颊发烫,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焐热了。
她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好安静……”可这种安静里,却藏着一丝陌生的、浅浅的期待。
第二天,陈宇果然准时出现。“尝尝这个!”她递过饭盒。
“好吃……真的好好吃。”
“嘿嘿,小云真可爱,把姐姐的心都化了。”
“小云?”
“哦,以前总这么叫我妹妹,顺口就叫你了。”
“没关系,”我红着脸,小声说,“我也可以是姐姐的……妹妹。”
我们聊了很多她的事,日子在病房的阳光里一天天淌过。我渐渐爱笑了,每天最盼的就是她推门进来的声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真不想好起来,想让这样的日子永远停驻。
“奇怪,姐姐怎么还没来?”窗外雨下得很大,我对着玻璃喃喃自语,心一点点往下沉。我不敢想,却控制不住地想。
雷声炸响的瞬间,恐惧像冰水浇透了我——诅咒会不会又找上了她?
又等了很久,病房门始终没开。我爬下床,溜出医院。没人注意到我这个小小的身影,我凭着她描述的路线,跌跌撞撞地找她的家。
路上的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我全不在意。我只要找到姐姐,我不能再失去了。
走了很久,路越来越陌生。也许我迷路了,也许她去医院找我了,也许……
“啪——”我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阻止那些可怕的念头。
又走了一段,街角围了一群人。我心头一紧,挤了进去。
血泊里躺着的,是陈宇。旁边停着辆沾血的车,司机慌张地搓着手。散落的水果滚了一地,打翻的饭盒里,饭菜混着泥水,像一滩破碎的阳光。
我不敢信,脚步像被钉住,然后猛地冲过去,跪在她身边,一遍遍地喊:“姐姐!姐姐!”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雨幕,我麻木地跪着,后来被一起带回了医院,守着那个再也不会睁开眼的人。
得知陈宇去世的消息时,我像被抽走了骨头,哭了好几天。等眼泪流干,警察来找我,我把和姐姐有关的一切,连同那些血淋淋的过往,都告诉了他们。
生活里唯一的光灭了,我沉在黑暗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我的事渐渐传开,“被诅咒的女孩”成了我的标签。谩骂像潮水涌来,连警察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抵触。他们把我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屋,每天有人送饭——或许不是出于好心,只是怕我死了,会传出更难听的话。
我在那间屋子里独自待了近四年,靠着一台旧电脑认识外面的世界。从笨拙地点击鼠标,到看懂屏幕上的悲欢离合,日子就这么静悄悄的,直到老刘敲响了那扇门。
3
老刘是从同事那里听说我的存在的。明明听过那么多关于我的传闻,他却还是一口应下了照顾我的差事。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恰逢我十一岁生日。
被窝里的暖意被一阵刺耳的敲门声搅散。往常送饭的人都有钥匙,怎么会敲门?“那个,樊云在吗?”门外传来略显局促的声音,“我是来照顾你的警察,叫老刘。忘带钥匙了,能帮开个门不?”
照顾我?这谎话编得也太拙劣了。我正想给警察局打个电话核实,桌上的电话倒先响了,正是之前联络我的那个号码。这么巧?我没多想,接起电话。门外的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几分钟后我挂了电话,走到门边,给他开了条缝。
“哎呀,可算开了!”他搓着手挤进来,“怎么这么久?你该不会把我当坏人了吧?”
我没否认,只是沉默地上下打量他——不算高大的个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警服,眼角有点细纹,笑起来露出点憨厚。我转身往里走,算是领他进了屋。
“一个人住,倒挺干净。”他点点头,一脸满意的样子。
我没接话,心里却有点疑惑。接下来的时间,几乎是他一个人在说,絮絮叨叨地讲着之后的安排。我起初只当他是三分钟热度,没几天就会放弃,甚至特意提起那些关于我的传闻,可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没在意,继续做自己的事,门都没锁——猜他多半还会回来。
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Happy Birthday!”他举着个小小的蛋糕,脸上堆着笑,“别看我土,英语还是会两句的。”
“生日?”我愣了一下,早忘了这回事,“我没打算过。”
“啊嘞?连生日都不感兴趣?”他挠挠头,“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我没说话。
“小问题!”他把蛋糕往桌上一放,拍着胸脯,“今天就让我老刘带你尝尝过生日的滋味!”
“看来往后的日子,要变麻烦了。”我皱着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真的拒绝。
就这样,我和老刘一起过了三年。这三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我会时不时跟他闹脾气,他也总能笨拙地哄好。那种吵吵闹闹又彼此惦记的感觉,倒比“家人”更像家人。若说他像谁,大概是父亲吧——虽然我对亲生父亲没什么印象,但总觉得,他对我的爱,只会多不会少。
更重要的是,他是陪在我身边最久的人。是他让我慢慢相信,所谓的“诅咒”或许根本不存在,那些过往,可能真的只是一连串不幸的意外。我偷偷在心里这样盼着。
“与其咒骂黑暗,不如燃起一支明烛。”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话。我想,我该做点什么了。用自己的行动,挣来想要的生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放在心上的人。这便是我往后要走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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