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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沈家倒台了。
一夜之间,权势更迭,风光无限的沈家家主成了阶下囚。
沈毅被钉在刑罚架上,不过短短月余,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丝毫没有了往日的体面。
一身血衣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双颊凹陷,面色蜡黄,原本好看的丹凤眼也是青紫一片,肿得有些睁不开......
谢重山有意要折磨他,不愿给他个痛快,留了他一条命,然后诸般刑罚皆加诸其身,时不时将他拉出来遛遛,借此威慑众人。
很显然,这招是极好用的。
当铸红的铁烙在台上那人脚底的时候,台下倒吸气声此起彼伏,仿佛那些刑罚是施加在他们自己身上一般,有人痛苦的低吟出声,有人咬紧牙关,有人惊呼,有人紧闭双眼,有人大气也不敢出....
唯独台上那人,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轻颤的指尖昭示着众人,他还活着。
这是著名刑罚——红绣鞋,受刑者不至死,但也活不痛快,这么一遭下来,双脚十有八九就废了。
.........
说书人将故事传到木斯镇的时候,已是初冬时节了。
距离沈家倒台,已经过了三月有余。
木斯镇刚下了一场大雪,路旁青石板上的积雪还未散去,卖炭翁推着车游走在街头,拐角的馄饨铺冒着热气,梨园戏子倚在门口拉客,街头小乞儿流着鼻涕缩在墙脚乞讨。
燕南之坐在门槛上盯着院子里觅食的鸟,在心中估量着它与它身后那只待捕食的猫谁先吃饱。
那是一只黑黄相间的狸花猫,很瘦,跟屋子里那人一样,全身上下没二两肉,就一层皮挂在骨头上。
不一样的是屋子里的人行动不便,这只猫的动作却是矫健得很,窜墙厉害,捕食厉害,偷吃也厉害。
落在院中里的鸟十有八九都进了它的肚子,橱窗里的肉也能被它神不知鬼不觉的扒走。
若是以往,燕南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近来它越发猖狂,屋里的人一口没吃,这家伙全扒进了肚子里。
想到这里,燕南之有了些脾气,他从脚边捡了一块小石子,有意要等关键时刻让那狸花猫功亏一篑。
五、四、三、二.......
‘噔~’
一字还没出口,便听得屋内沉重的落地声响起,麻雀惊飞,狸猫似咒骂般的朝着他的方向喵了两声后蹿墙离去。
那眼神,看上去骂得还挺脏。
燕南之也骂:“他娘的小畜生,反了天了。”
骂完不解气,顺手将手中的小石子也扔了出去,惊起一连串猫叫声,这才解气起身朝屋内走去。
坐下的时候尚不曾察觉,等他一站起来便发现这人生得高大,粗布麻衣下肩宽腿长的,进屋的时候还得微微侧一下腰才能避免撞到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屋内的响声还是因那几声猫叫,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阴沉沉的。
这是一间耳房,原本只有他一个人住,所以有些简陋,里面只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
桌子与长凳是崭新的,呈原木色,看起来像这间屋子的新成员。
当然,新成员不只那张桌子与椅子,还有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窗户开了一丝缝隙,寒风漏了进来,卷得盆里的炭火忽明忽暗,连带映得燕南之的脸色也变得有几分难以捉摸。
地上的人动了一下,腕间的伤口裂开了,包裹的纱布上殷红一片,许是疼痛,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燕南之看了他一会儿后半蹲下声问他:“想死?”轻飘飘的两个字硬是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地上的人没有回话。
燕南之有些烦躁,低声骂了声娘,然后一把将人抱回了床上。
原本同他一般高大的人,现在只剩下一把骨头,抱起来轻飘飘的,丝毫不费力气,说不费力气吧,偏这点重量又压得燕南之心口闷闷的。
燕南之心想:谢重山这个狗娘养的,总有一天老子会扒了他的皮。
他将人放回了床上,动作熟练的将人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见只有手腕的伤口轻微裂开,并不严重后松了一口气,扯上被子将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床上那人的视线也就这样落在了他身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沈家家主沈毅。
沈毅字知安,燕南之无意得知他这个字后,就喜欢沈知安沈知安的叫,这一叫就顺了口,一直未曾改过来。
那日之后,沈知安又断断续续受了不少折磨,燕南之是两月前将人救下的,救回来时,人已经半死不活,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了。
周边的大夫皆束手无策,摇着头让他准备后事。
燕南之不信邪,带着人一路求到了不夜城。
折腾来折腾去,命是吊住了,人却是沉睡不醒,昏迷了一月有余,那口气全靠各种药材吊着。
不夜城的老瞎子骂他蠢,说这人求生意识不强,指不定一辈子也醒不来了,即便哪天侥幸醒来了,将来也只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在这样的环境下,指不定哪天就饿死街头了。
“若是他一辈子就这样了,醒不来了,怎么办?你那点银子,能吊这他一辈子?”
沈知安若是醒不来怎么办?
说实话,燕南之也不知道,那日他没有回老瞎子这个问题,只是拿了银子拿了药方,抓了药,熬了药,给人灌了下去。
好在如此持续了数十日,沈知安总算醒了。
沈知安醒的时候,燕南之刚忙完躺下不久,听到床上闷哼那声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迎上床上那人迷茫的视线时,猛掐了自己几下,才反应过来,人是真的醒了。
老瞎子来给人诊了脉,又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即便才开口:“人活过来了,伤口还是有些红肿溃烂,可能会发热,夜间多看着点。”又给人重新开了药。
一句夜间多看着点,燕南之就不大敢闭眼,硬是熬了两三天,直到沈知安脉象稍微平稳了些,提在嗓子眼那颗心才敢咽下去。
燕南之松了一口气。
多日来笼罩在头顶的阴霾终究散去,他的心情也连带好了几分,然而,这份愉悦并未持续多久 。
不过两三日,他也就出了趟门买了两筐碳的时间,沈知安就给自己来了一刀。
当初老瞎子的那句求生意识不强烈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昏迷期间的事,人醒过来了就没事了,完全没有想过这人会求死。
燕南之回来瞧见昏迷的沈知安的时候魂都给吓掉了一半,屋内气味有些刺鼻,沈知安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被子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待燕南之瞧见他身下那因大小便失禁而脏污得不成样子的床褥时,才明白过来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也得亏沈知安刚醒来没有什么力气,伤不致命。
被抱回床上的人神情有些狼狈,往日风神俊朗的模样已不复存在,此时的他被折磨得瘦脱了形,原本深邃的眼眉现在更深邃了,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骷髅头上挂了两个眼珠子,再搭上一层蜡黄的皮。
燕南之一抬头就撞上了他的视线,叹了口气,认命似的道:“我的祖宗,你别瞎折腾了,成吗?”
沈知安没表态,只是原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阖上了,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已经好几日了,自他醒来后就不曾讲过一句话,这副一心求死的模样看得燕南之火大。
这些日子,燕南之实在是受够了他这副模样,有些暴躁吼道:“你他娘的到底犯什么浑。”
“谢重山要你死,你便像个妇人一样,整日寻死觅活的?”
“成,我也不犯贱了,你要死便去死,只是你想好了,你要死容易,刀往脖子上一抹就成了。你死了后呢,又能怎样?谢重山现在还在幽州城满城搜捕你,你去告诉他,你要死了,让他杀两只猪羊,再上几坛美酒,召上一群人,载歌载舞,为你的死拍手叫好,这样你就痛快了?”
沈知安还是没讲话。
老瞎子说是急火攻了心,说不出话是正常的,好好养着,过些时日就好了。
伤要养,腿要养,嗓子要养.......
偏这人又似打定了主意,一心求死,惹得燕南之头疼不已。
一口气骂完了,燕南之的气不减反增,瞥见床上那人瘦弱的身影,心又软了几分,半骂半哄道:“你安分点,好好养着,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别逼我将你绑起来,嗯?”
沈家被灭了满门,他又伤成这样,燕南之知道,从云端跌落至深渊的滋味不好受,疼,疼得很。
他也疼....
窗外溜进来的风似在他的胸腔上钻了个洞,寒意生成了冰碴子,扎在心脏上一阵一阵的疼。
燕南之到底没舍得将人绑起来,只是在给人包扎的时候,多了个心思,从手腕到手指尖缠了一层又一层,裹得像粽子一样,两只手都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他连伤害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这才作罢。
处理完这一切后,燕南之才将外间温好的肉粥端了进来给人喂下。
沈知安盯着被包成粽子的手,不再抗拒,几天前他欲绝食,被燕南之卸掉了下巴,硬灌下去了,折腾了几回后,他也就放弃了。
他不吃,燕南之有的是办法让他吃。他知道,短时间内,他是死不了了。
如今的他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是一个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住,如厕都需要人帮扶的废物。
他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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