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事物太浅薄

　　周一的晨光把教学楼的白墙染成了暖黄色，升旗仪式的队伍在操场上列成整齐的方阵。当广播里念到“请高一（1）班周益同学代表新生发言”时，夏知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一班的方向。
　　周益从队伍里走出来，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拂得轻轻动了动。他手里捏着一张浅蓝色的发言稿，走到主席台前时，脚步停得很稳。台下隐约有细碎的议论声，夏欢欢在旁边撞了撞她的胳膊：“你看他走路都带风，不愧是年级第一，气场就是不一样。”
　　他站定在话筒前，低头看了眼发言稿，又抬眼望向台下。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人头，在三班的位置短暂地停了停——夏知余觉得那一瞬间，风好像都慢了半拍，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在阳光下的影子。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开，清晰又沉稳，没有丝毫紧张，“我是高一（1）班的周益。”
　　夏知余的视线落在他握着发言稿的手上，指节分明，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想起开学那天在楼梯口，这双手捡过滑落的数学书，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时，凉得像初秋的风。
　　“……初中的终点是高中的起点，但真正的奔跑，或许从这里才开始。”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们会遇到难题，会经历疲惫，会在深夜的台灯下怀疑自己，但请相信，那些咬牙坚持的时刻，都会变成照亮前路的光。”
　　说到“坚持”时，他的目光又抬了起来，这次扫过了军训时匍匐前进的那块塑胶场地。夏知余忽然想起那天他趴在地上，低声提醒自己“重心往前移”的样子，原来他说的坚持，不只是口号。
　　“愿我们都能在这三年里，做自己的掌舵人，既不辜负晨光，也不畏惧星光。”结尾的话很简短，却让台下的掌声格外响亮。
　　他鞠躬后转身下台，经过三班队伍时，步伐依旧从容。夏知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校服口袋里露出一小截黑色的东西——是那个军训时见过的相机。原来他连参加晨会，都带着它。
　　“刚才他是不是又看你了？”夏欢欢一脸“我懂”的表情，“你没发现吗？每次他讲到重点，眼神都往这边飘。”
　　夏知余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书包带。阳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刚才周益演讲时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忽然觉得，“年级第一”这个标签背后，藏着的是认真，是坚持，还有那些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的、细碎的目光。
　　九月的阳光把一中的红砖墙晒得发烫，校门口的香樟树落了满地碎叶。夏知余拖着行李箱站在公告栏前，指尖在密密麻麻的分班名单上划过，终于在三班那一栏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旁边紧挨着的是夏欢欢——小学到初中的老同桌，此刻正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还举着两杯冰汽水。
　　“果然同班！”夏欢欢把汽水塞给她，瓶身的凉意浸得指尖发麻，“我刚去看了一班的名单，周益在一班呢，就排在第三个，跟咱们就隔一个楼梯口。”
　　夏知余拧开瓶盖喝了口，气泡在舌尖炸开。她想起昨天领军训服时，他弯腰捡发绳的样子，白T恤后颈被汗濡湿的一小块，像洇开的淡墨。
　　教学楼里已经挤满了搬书的学生，楼梯扶手被摸得发亮。夏知余抱着一摞新书往三楼走，刚转过二楼拐角，就撞见个熟悉的身影。周益也抱着书，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衬衫。他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她，脚步顿了顿，怀里的书滑下来一本。
　　夏知余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先一步碰到了书脊，和他伸过来的手撞在一起。是本《高中数学必修一》，封面上还没写名字。
　　“谢谢。”他接过书，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快得像一阵风。
　　“不……不客气。”夏知余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让开身后往上走的人，“你去一班？”
　　“嗯。”他点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 “三班在楼上？”
　　“对，三楼最里面。”
　　说话间，又有人从楼下上来，两人被挤得靠近了些。夏知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像刚晒好的白衬衫。
　　“那我先上去了。”周益往后侧了侧身，给她让出路。
　　“好。”夏知余抱着书往上走，走到三楼楼梯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正撞见他也往楼上望，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了视线。
　　夏欢欢已经在三班门口等她，见她上来，笑嘻嘻地凑过来：“刚跟周益聊什么呢？脸都红了。”
　　夏知余把书往桌上一放，耳尖还在发烫。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纸上轻轻敲打的鼓点。她忽然觉得，这个刚刚开始的高一，好像藏着很多细碎的、闪闪发光的期待。
　　领军训服的队伍在体育馆门口绕了个弯，夏知余攥着报到时发的登记卡，卡边角被手心的汗浸得有点软。九月的太阳还赖在天上不肯走，晒得她额前的碎发都黏在皮肤上。
　　“知余！这边！”夏欢欢从队伍中段探出头，手里挥着两张登记卡，“我刚跟老师说咱们是同桌，她让我先帮你领了！”
　　夏知余刚挤过去，就见体育馆里堆着小山似的迷彩服，蓝绿色的布料反射着光，空气里飘着股新布料特有的味道。负责发衣服的老师正埋头核对着名单，夏欢欢把两张卡递过去，踮着脚往里瞅：“老师，要两套165的，谢谢！”
　　老师在山堆里翻找时，旁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夏知余转头，看见个男生正弯腰从地上捡登记卡，白T恤的后领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点清晰的脊椎线条。他手里捏着卡直起身时，目光恰好扫过来——是周益。
　　他似乎也认出了她，顿了顿，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脚边：“你的卡掉了。”
　　夏知余这才发现手里空了，慌忙低头，周益已经迈开两步，把那张软塌塌的登记卡递到她面前。指尖递过来的瞬间，她看见他手背上沾了点灰，大概是刚才捡卡时蹭到的。
　　“谢……谢谢。”她接过卡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触到块浸在凉水里的玻璃，凉丝丝的，又快又轻地弹开。
　　“一班的周益？”老师忽然喊了声，从山堆里抽出套迷彩服，“175的，来拿。”
　　周益应声过去，夏知余这才注意到他的登记卡上写着“高一（1）班”。原来他在一班
　　“ 喏，咱们的！”夏欢欢已经抱着两套衣服转过身，眼睛在她和周益之间转了圈，“欸，周同学也是领衣服啊？你们俩刚才……”
　　“欢欢。”夏知余赶紧打断她，接过自己的那套迷彩服。布料硬挺的触感硌着掌心，她低头叠衣服时，听见旁边周益接过衣服的轻响，然后是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渐渐混进排队的喧闹里。
　　“你脸红什么呀？”夏欢欢凑过来，压低声音笑，“不就是碰了下手指吗？军训还没开始呢，就……”
　　夏知余没接话，只是把叠好的迷彩服往怀里紧了紧。风从体育馆敞开的门吹进来，带着点新布料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刚才周益递卡时的眼神，清亮得像被水洗过，在九月的阳光里，轻轻晃了下，就落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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